丈夫,她不要了。
可沈则言本该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只要他们还姓沈!
是不是过往无数次,在庶女受了委屈后,沈则言就迫不及待地展现他的父爱。那她的珠珠儿呢?
“夫人,您若是对妾不满,妾任打任罚绝不敢有怨言,何必迁怒旁人呢?”冯姨娘难掩伤感,旁边的沈若画嘤嘤哭泣,好不可怜。
沈则言的太阳穴跳了又跳,几乎就要压制不住情绪。
“我是不满的。”郑氏说出这话后,果然在冯姨娘脸上捕抓到得逞的表情,不由冷笑道:“前些年,我不在府里,原因大家都知道。所谓山高皇帝远,这西园如何我也管不着,也犯不上去管。只是如今,我既然回来了。三老爷,我该还是沈家三夫人吧?”
沈则言面无表情地看向郑氏。
郑氏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她对他,从未怕过。
这也是当年那么多人中,吸引了他的原因。沈则言犹记得那个时候,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后,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上了畏惧或者讨好,郑家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唯有郑氏!
沈则言沉默地点了点头。
郑氏勾唇笑了。
“你们也听见了,我这个三夫人身份总不是假的吧?”
她双眼定定地看向冯姨娘,见对方慌张点头,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作为三房的庶女,的确也该叫我母亲。”
“只是……一声够了吗?”
“我是有多蠢,女儿被人攀扯撕咬不气,还舔着脸去安慰关怀她?我可没有这个脸?三姑娘,你有吗?”
沈若画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她觉得异常难堪。
就是呼吸都觉得窒息,恨不得逃离这里。
没有人被这样指责后,还能笑盈盈地站在这里。沈若画这么告诉自己,她抬了抬头,看了一眼郑氏,转身跑出门外。
郑氏没有让人拦下。
她也没有兴趣,同样她没有错过沈若画刚才那一眼中的恨意。
她连冷笑都懒了。
“冯姨娘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对我这个夫人有什么不满?还是认为我这个当嫡母的管教庶女错了?”
“不,没有。”冯姨娘脸色煞白,慌张地垂下脸,哪还有刚才恨不得吃了郑氏的模样。因为她知道郑氏并没有错,那么错的就只会是她们。可这个错怎么能认下?认下就是沈若画对嫡母不孝,她这个姨娘以下犯上,没有尊卑。
郑氏的视线却没有离开她,冯姨娘低着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难堪,她恨不得也立刻就逃离这里。
在煎熬中,终于听见那道好听的声音。
“冯氏,你下去。”
冯姨娘心间一松,抬头朝沈则言看去,目光带着哀怜以及浓浓的狂喜。
一如当年他一睁开眼,冯氏就是这样看着他的,沈则言神情恍惚了起来,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一时的心软会让家庭支离破碎。
悲伤从沈则言身上弥漫开来。
郑氏怔了怔,随即嘲笑起自己。
“还不下去。”她道。
冯姨娘有心留下,但直觉告诉她,快离开,必须马上离开。这些年来,听从直觉让她躲开数次危机。
她福了福身子,追着没影的沈若画跑了。
“你也出去吧。”看了一眼仍沉浸在情绪中,看起来悲伤又可怜的沈则言,郑氏越发觉得好笑了。
金妈妈虽担忧,到底福了身子出去。
房门被她关上,可一颗心就全在里面了,连沈妙珠站在了她旁边也不知道。
春草看到母亲这般失态,心里着急,虽说母亲身份特殊,夫人看重姑娘敬重,可归根地也是下人。
“妈妈,夫人来了。”春草说完又哀求地看向沈妙珠:“姑娘。”
沈妙珠知道自己应该笑着安抚她才是。
“金妈妈,娘和他……在里面。”短短一句话,不过几个字,在说的时候,结结实实地被口水呛住。
金妈妈点了点头,目光一直盯着那道关上的房门。
……
茶盖敲打茶碗的声音在屋子里面响起,一下、一下,打在沈则言的心中,他抬起头看到郑氏,有一丝恍惚。
“老爷想好怎么为您的姨娘和庶女出气了吗?”郑氏嘴角噙笑,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是截然相反的意味。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沈则言露出苦涩的笑容,摇头否认:“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郑氏敛起笑容,脊背挺直,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十多年了吧,人事物都发生变化了,我也早就变了。”
沈则言嘴唇微翕:“是了呢,十年。我的鬓角都有了白发,而你依然年轻。”从她们回来后,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这般相处。
是独处。
他本以为会是温馨的场面,但的确不可能。
他再一次看向郑氏,她的面庞是熟悉的,眼神却是陌生的。
沈则言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想要为自己辩驳。
“我来,并不是为了她们母女辩驳什么。”
郑氏不语。
她的表情在说她是不信的。
沈则言仿佛一拳打在棉絮上。
“你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情生气吗?”
“不该吗?”郑氏原以为她可以云淡清风地同沈则言说话,她早就放下了,可是提起当年的事情,想到造成的结果,她的怒气从四肢百骸里冒出来直冲向头顶百会穴。
嗡地一声,她的理智就荡然无存。
“沈则言,是谁当年信誓旦旦地说,哪怕我背井离乡到了这陌生的京都,你会护我信我,绝对不让我受伤。而事实呢,从进了这沈家大门,我就在受委屈中一步步退让,而你在做什么?你没有,你只是内疚地看着我,正如现在你的眼神。可笑的是,我忘记了人一旦开始退让,心中的底线就会无限下降。可惜……我总归还是没有全部丢掉我的骄傲和尊严,当底线被踩住,我告诉自己不能再退,否则等待的不是死亡就是无止境的地狱。这两者也绝对不是我愿意的。”
“当年……”沈则言无措地往郑氏身边走,却引得更大的反弹。
“别跟我说当年。”郑氏情绪激动,连声冷笑:“我从不曾想到隐藏在膏粱锦绣的世家面皮下面,竟是那么龌龊无耻的人心。”
“你别说你不知道?”汹涌的愤怒一旦有了宣泄的渠道,就再也拦不住了。郑氏拦住了沈则言到了嘴边想要解释的话。
“是啊,你不应该不知道,就算事发那一刻不知道,但这么多年过去,你堂堂沈家三爷,有心去查哪能不知道?可这些年你做了什么?”郑氏一想到她的女儿十年啊,竟然十年都没有等到这个男人哪怕只言片语的问候,她的心就犹如刀捅。她尚且还能骗自己,她是不敢去打听儿子的消息,她不敢让郑家以鸡蛋碰石头的去对上沈家,她甚至怕在不能保护儿子之后还会失去女儿。
那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她是怯弱了,可沈则言呢?
他怎么能?
“你怎么能那么轻松地对你的庶女说出你只疼她一个人的话。你是只有一个女儿吗?这些日子,珠珠儿叫你一声父亲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对不起她?”
沈则言脸色刷白,踉跄着退了几步。
郑氏看在眼里,竟然有诡异的满足感。她背过身子,缓缓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房梁,只见漫天星雨。
砰的一声,花几上的梅瓶摔落在地上。
门外的沈妙珠冲了进来,就看到母亲似乎躺在父亲的怀里。
“夫人。”
“娘。”
郑氏闭目不语。
她晕了过去。
沈妙珠噙着累,下一瞬从沈则言手里抢了过来。
她人小力气轻,沈则言不敢放手。
两父女僵持在那里。
金妈妈低着头:“这些年都是老奴伺候夫人的,老爷您放手吧。”
沈则言茫然失措地看着怀里人被抱走。
金妈妈同春草咬牙合力抱走了郑氏。
留下的两父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则言默了默,站了起来。
“我住在西次间的第一天,满脑子都是下人不经意说出的话。比如三老爷只认三姑娘一人,三老爷亲口说过即便我这个外来的姑娘回来了,也只会疼她一个人。又比如,这些年三房和和睦睦的,夫人和四姑娘这么一回来,还不知道怎么往油锅里添水呢。那才是第一天呢。”
“我竟是不知,您就这么恨着我?是不是当年您知道我的存在,会直接把女儿掐死腹中。”
沈则言满脸的不敢置信,他盯着沈妙珠的双眼,想看看她是不是故意偏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当年发生事情的内容了吧。这一次会比较清晰了。
第88章
沈则言难堪地别开脸,他不曾想在面对女儿的时候会这般狼狈。这里是沈家,想要验证珠珠儿说的话实在容易,只要有心去查。
有心?
想到妻子那声声泣血般的指控,沈则言摇晃着起身,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竟是到了那个被废弃的小院子。
喉咙涌上一股甘甜,沈则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