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时,众人就停下碗筷。
看着面前才吃了一半的饭,沈妙珠有些委屈了。
她知道舅舅们和表哥的来意,是怕她受委屈,想来给她撑腰,也有为大舅母和二舅母道歉的意思。
可她之前并不觉得委屈,之所以两位舅母那样做,不过是人之常情,且也不过是一些小手脚。二舅母那边不说,凭大舅母管家的身份,真要给她们母女难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但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委屈了。
娘做的菜,她根本还没有夹上几口呢,全被抢光了。
“娘。”沈妙珠抿了嘴。
郑氏无奈一笑,说道:“时候不早了,去送舅舅和表哥们。”
话锋一转朝郑大老爷和二老爷说道:“哥哥们的来意,妹妹知道。妹妹是什么性子的人?别人不知道,哥哥难道不清楚?除非我愿意?谁能给我委屈受?用过饭,两位哥哥就带了侄子们回去吧。虽说表兄妹无妨,但妹妹不想无端生一些事情出来。”
两位当舅舅的一听,均看了沈妙珠一眼,苦笑着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一下天黑了,妹妹回去的时候要让下人多点几只灯笼。”
郑氏刚要应下,沈妙珠已经抢着说道:“天若晚了,娘就同我一道睡。舅舅、表哥,珠珠儿送送你们吧。”
“你啊。”郑二老爷站起身摇摇头说道:“不早了,二舅舅就先带你小表哥回去了。”
郑大老爷点了点头,也往外面走去。
沈妙珠送到院门口,就被舅舅们留了下来。
郑程锦突然去而复返,对上表妹惊讶的表情,低声道:“表弟知道你喜欢话本,找了不少。表哥那里的几本,表妹是没有看过的。”
说完,就转身离开,去追赶前面的人。
沈妙珠愣在原地,还能听到前面二表哥不满地说道:“你偷偷去找小表妹说什么呢?难不成你们真的有小秘密?”
大表哥是怎么回答的呢?
沈妙珠已经听不见了。
她现在满脑子想着的是,原来兄长和大表哥之间是有联系的,那他知不知道她很乖呢?他有没有问问大表哥她这个妹妹好不好?会不会喜欢自己?
沈妙珠的心里有些忐忑和焦虑。
她觉得自己有些贪婪,一方面抢夺走了属于兄长的母爱,另一方面又希望对方也喜欢自己,这样她才不会感觉自己是个强盗,小偷。
“珠珠儿?”
郑氏看女儿送人久不回来,就出来寻人。
“娘。”
沈妙珠的眼睛湿漉漉的。
郑氏脸色大变,疾步过来把人抱住,环顾一圈并未见到别人。
“珠珠儿?是谁欺负你了?”她低头问道。
“没有,没有,是风吹了沙子到眼睛里呢。”沈妙珠双手抱着郑氏,把头埋在她怀里撒娇道:“早知道这沙子这么有用,我就该多吹几回。娘,舅舅们坏,我都没有吃饱。”
郑氏低下头,捧起女儿的脸,想要在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只是那双眼睛被水雾蒙住,也蒙住了她的心思。
女儿大了,有时候她也看不懂了。
郑氏牵着沈妙珠往回走。
“那娘再给你做一些?”
“哎呀,骗娘的,女儿早就吃饱了,不过娘也算是欠我一顿哦,下次再给我做。”沈妙珠哪里舍得母亲做这种粗活啊,只能定了下一顿。
郑氏答应了。
第6章
女儿受委屈了,郑氏就留了下来,金妈妈回去后,就让翡翠带了换洗的衣服过来,盥洗用具原本就有的,并不需要准备。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翡翠走得着急,珍珠在后面喊着:“夫人同姑娘一起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走慢一些,仔细摔着了。”
回应的是,头也不回地摆手。
脚步依然匆匆,翡翠走得急却不喘,经过正院的时候,身子一顿,那里摇曳着晕黄的灯光,可以想见里面定是温馨有爱,其乐融融的一幕。
翡翠啐了一口,疾步离开。
哪怕是隔三差五地来一次,郑氏总习惯一进屋,就开始打量起来,从入门处的那张四屏的黄花梨浮雕花卉的围屏,到窗台边上的红木梳妆台,一样一样看个仔细。
沈妙珠亦步亦趋地跟着郑氏。
郑氏一个回身,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娘。”沈妙珠抱着郑氏的胳膊:“哥哥同大表哥他们有联系都不告诉我,是不是不喜欢我?”
“锦程?”
郑氏的眉间闪过一丝迷茫。
沈妙珠点了点头。
“是大表哥。”
“娘,哥哥怎么会和大表哥有联系?”就是她也不过是年岁大一些的时候,厚着脸皮写了信回去,这才有了这些年的来往。郑氏刚知道的时候还吓了好一大跳的,她可从不曾在女儿面前提起过京都的事情。
只是沈妙珠就是知道了。
郑氏不明白,可这个女儿仿佛就是有她的消息来源渠道,知道京都的一些事情。等细究起来,她才恍然发觉,似乎女儿从不曾同她要过爹爹,从来没有。
这胎不寻常了。
几乎有一阵子,郑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沈妙珠身边的所有人都换了一批,就那么看似正常的过去半年,京都没有什么消息,女儿也没有什么异样,她才慢慢放下焦虑。
郑氏不是没有想过问沈妙珠,每每对上女儿的眼睛,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
也从不曾说过什么。
郑氏的心猛地一揪,想到了白天金玉说的话。
“珠姐儿是个聪明的,大姑娘若是不愿意,就同姐儿说明白。以前您是没办法才孤军奋战,可现在不同了,姑娘她什么都懂的。”金妈妈觉得郑氏不该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一个人纠结,郑家是娘家,沈家是夫家,还是那样关系的夫家。可珠姐儿不同,她是大姑娘的心肝和命,更是她的倔強的执着。
珠姐儿大了,是可以商量的人,而不是随意摆弄的人偶。
她也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珠珠儿,你可知娘祖上是什么出身?”郑氏想通了,揽着女儿到了床边坐下。
沈妙珠摇摇头,眼睛亮亮地趴在郑氏的腿上听着她说那过去的事情。
郑家并是不是塘栖镇土生土长的人,或者说祖上因为战乱的缘故从山阴那边一路迁徙,后来在塘栖镇这里暂住,慢慢地就定居下来。来这里的第一代、第二代乃至第三代的郑家人都是泥腿子出声。说来也是幸运,郑家第一代的先祖里面出来个很有头脑的郑家人,在迁徙的路上虽受了不少苦,可也因此没有见识到不少从前没有接触过的事物,他的内心受到非常大的震撼。开始的时候还能老老实实地在塘栖镇里做着佃户,可时间长了,压抑在心里面的想法就发生了变化,而且郑家作为一个外来户没少受到本地土著的排挤,甚至发生了好多起斗殴时间,那么郑家死了人,可因为力量不足,吃亏的永远是郑家。这些遭遇,让那位先祖的不甘彻底爆发,但他懂得隐藏下去,扎根,然后再徐徐图之。前面三代,郑家就完成了从佃户到农户到小地主的转变。
“你别小看只是个拥有五十亩田地的小地主。”郑氏以己度人,想起自己从前有过的想法,遂道:“第一代先祖是一无所有,甚至是欠了外债才在这里定居下来,等到第二代成婚才勉强拥有了二亩的良田和五亩的荒田,当时就凭着这几亩田娶了本土的一户农家女。”
沈妙珠点点头。
在这之前,哪怕慢慢融入这边的生活,郑家还是外来户,没有宗族依靠。第二代开始,就是借着娶了本土的农家女,开始联合。想来那农家女哪怕家中条件不好,可应该是拥有一个大族。作为姻亲,有必要在郑家的一些事情上比如收到别的姓氏族群的欺负,他们就要出面撑腰。
郑氏听了解释,心中喟叹,当年她就不曾想到这些。
郑家的第三代成了小地主,姻亲也是越发多起来,已经算是勉强扎根下来。郑家枝叶茂盛,就有不安于现状的人出现。第四代的郑家以农耕为主开始经商,先是小本生意的,也有血本无亏的回来,慢慢地到了郑家老太爷那一代,已经算是富贾,塘栖镇的人说起郑家,都会说一句郑善人家里。
要知道,做一些善事,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郑家就是有闲钱才会去开始博名声。
“别看你大舅舅成日在外忙,但更多的是守本。你可知道为何毛氏会成为你的大舅母?”郑氏轻声问道:“同是郑家的媳妇,你二舅母怎么蹦跶都动摇不了你大舅母的地位,又知事为何?”
“因为郑家想要更改门楣。”从商终究不是郑家人的选择,或者第一代那位先祖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要让郑家人成为耕读之家,否则也不会再行商做大后,仍是不放弃地主的身份。
“是,郑家人一代一代的付出,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表哥这一代的身上,为此无数人付出了各种代价,这些代价或多或少的为郑家换来了筹码和利益。”
“包括娘吗?”沈妙珠问。
郑氏一怔,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