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林氏家的男人袁二牛早些年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双腿和一只右臂,如今是什么体力活也做不得了。大儿子来生在镇上一个大户人家当差,平日一般回不来,二儿子来春上京赶考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三儿子来喜今年刚满六岁,虽在家多少帮衬些,但毕竟年纪小,力气摆在那儿。
家里男丁虽多,但能干活的却少,家里的一切杂物便都落在袁林氏一人的身上,日子难免过得艰难。
起初因为来春中了举人,村里倒是有不少人为了同他们家搞好关系而送来各种吃食,但大家也都不富裕,自己家人的肚子都未必填得饱,又哪能整日从牙缝里挤出些米粒来接济她们?
其实,在沈国但凡中了举都是可以享受朝廷的俸禄的,按理说袁家的日子已经好上太多。奈何袁来春考的越高,每日里应酬的花销也跟着与日俱增,平日跟着那些风流名仕请客喝酒、曲水流觞,哪一样不需要银子的?因着这个,袁家也是富裕不起来的。
倒是侯远山因为日子过得宽裕,平日能帮一些便帮一些,故而两家的交情很不错。
袁林氏这一次瞧着那野鸡却没有去接:“你总给我们送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前些日子给的那半只羊后腿还剩下不少呢。这野鸡你还是带回去吧,如今过冬了,大家都不容易。明天拿到县城里去卖,倒还值些银钱。”
侯远山却坚持:“来春媳妇如今正需要好好补身子,这样将来生出来的娃才健康,也不差这一只鸡,婶子尽管拿去吧。我也只一个人,要那么多银钱做甚。”
袁林氏看他坚持只好收下,满心感激:“你说说,你隔三差五送来的东西都赶上我们一家子的吃食了,倒让我们如何过意的去?”
侯远山道:“婶子莫要这么说,你们家难我也知道,到底是邻里相亲的,我能帮一些就帮一些。”
袁林氏听得眼眶一热,远山这孩子心眼儿实诚,命咋就那么苦呢?这样的好孩子谁若嫁了他本该是福气,却生生让村里的流言蜚语给耽误了。
想到远山家里的沈葭,袁林氏又问:“你家里那姑娘,可有想过该如何安顿?我问了那姑娘,她举目无亲,也想在咱们村子里住下来。”
侯远山道:“今儿个我也琢磨过这事,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在我那里住着多有不便,何况我的名声又……我想让她过来跟叶子住,她俩年龄相当,也能有个伴儿。至于她每日的生活费用,全算在我身上。”
袁林氏道:“我原也是这么个意思,这姑娘我瞧着喜欢,想收她做干女儿,至于生活费用什么的你也不用出,我家里但凡有口粮吃自不会饿了她去。”
袁林氏如此打算还真不是一时冲动,昨晚上她想了一夜,沈葭那孩子是个好的,远山这人也靠得住,她想从中间撮合撮合。
只是远山心眼儿实,只怕因为外面的流言害怕误了人家姑娘,她若现在说这个他铁定是不愿意的。
思来想去,也只有先认沈葭当干女儿慢慢谋划更妥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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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远山回到自己家的时候,一进院子就见地上干干净净的,灶房旁边还堆着一个雪人,雪人头顶上有两个犄角,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却又煞是可爱。
将打来的野物扔进杂物房里,这才推门走进正屋。
桌边一盆木炭燃烧着,沈葭趴在桌子上,一条胳膊伸得笔直,脑袋侧躺在上面,如今正闭了眼睛睡得香甜。
火光映衬出她白里透红的肌肤,本就精致的脸蛋儿越发水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让人看着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捉住。
沈葭趴在桌子上睡得极浅,听到动静也便醒了。她狭长浓郁的睫毛颤动几下睁开眼,恰好对上门口一双直视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格外深邃。
侯远山正盯得出神,没料到她会突然醒过来,顿时脸上一阵尴尬忙错开了眼去。
沈葭起身看着门口立着的男人,体格高大,身材健硕修长,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格外结实。而那张脸刚毅挺拔,眉清目秀,竟是难得的英俊男儿。
见那人抿着唇不说话,面对自己时目光有些躲闪,脸颊也微微泛红,沈葭便知他是个不善言辞的。
“这是你家吧?谢谢你救了我。”她主动开了口,声音温婉清丽,如出谷黄莺,惹得侯远山的一张脸越发热了。
“举……举手之劳。”
沈葭察觉出了他的局促,自己反倒不那么紧张了,莞尔一笑:“我听袁婶子说你叫侯远山是吧,那我以后叫你远山哥好了。我叫沈葭,这个‘葭’就是诗经里面那句……”
沈葭正要解释自己名字的出处,却又突然顿住,这村子里的人应该都没读过书吧,她这样解释只怕他也听不懂。
“蒹葭苍苍?”侯远山意料之外地问了一句。
沈葭欣喜地点头:“就是那句!原来远山哥读过书?”
“识得几个字。”
不知是不是沈葭的错觉,她好像看到侯远山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当她想要细看的时候却又无迹可寻。
沈葭觉得许是自己身子没修养好,眼花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沈葭笑着道:“远山哥饿了吧,你去打猎肯定很累,我去做饭给你吃。”她说着就要出门往灶房去。
侯远山见沈葭衣着华丽,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又哪里敢让她做饭,忙伸手拉住了她。
宽大的手掌一接触她纤细的手腕,便有股异样的感觉传入手心,直冲他的心脏。
惊吓之余侯远山赶忙松了手,面露歉意:“唐……唐突了。”
沈葭倒是对他刚刚的肢体接触不甚在意,见他这样局促反而觉得有些可爱:“远山哥还有何事?”
“没……没事。”侯远山早忘了自己刚刚拉她是要干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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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葭挽了袖子来到灶房,灶台上还坐着大半锅她早上喝剩下的野鸡汤,不过这两日天冷,鸡汤已经凉透了。
她熟练地抓了把干柴放进去生了火,将那鸡汤重新炖上。然后又在灶房里重新找可以做饭的材料。
屋里的侯远山好一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也到了灶房:“还是我……我来做吧。”
沈葭正在找东西,看他进来便问:“远山哥,家里有面没有?”
“在那。”侯远山指了指墙角一个铁桶。
沈葭过去打开铁桶瞧了瞧,竟然是苞米面!
她这才忆起如今这地方的人都不甚富裕,谁又吃得起那白花花的细面呢?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作为王府里的庶女日子过得拮据,如今到了这里,她才知道那样的生活水平也不是寻常百姓达得到的。
果然,勋贵人家拔根汗毛,也是比一般老百姓的大腿粗的。
这苞米面她在现代的时候也吃过,不同的是那时候只为了尝鲜,如今却是百姓们的主食。
沈葭又想到她方才竟还在屋里用干柴烤火,顿时羞愧的无地自容。山村里条件艰苦,干柴纵使是自己捡来的也舍不得浪费,人家都用来烧火做饭,她竟然用来取暖,不知道侯远山刚回来时看到那熊熊燃烧的火盆子有没有很心疼。
她感慨完了,随手挖了苞米面到盆子里浇了开水和面,又掺了马齿苋撒上盐巴擀成饼子,在锅里抹了油贴上去。
侯远山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有些惊讶:“你会烙饼?”
沈葭扭头冲他笑笑:“我又不是金贵的金枝玉叶,一个人讨生活,很多事自然要亲自动手。因而学过一些,不过烙的不好,远山哥可别嫌弃。”
侯远山起初以为沈葭只是个走丢了的闺阁千金,如今看来倒也是个苦命的姑娘。
“一个人讨生活?那你现在没家人了?”
沈葭愣了一下,没有接话。
她还有家人吗?自然是有的。不过,虽说有,却是跟没有没什么两样的。
沈葭穿越过来时,还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她的父亲是当今圣上的异母胞弟楚王,母亲原是楚王妃身边的丫头。
楚王妃有身孕期间为了楚王不去外面寻花问柳,给自己招来什么难对付的女人,便将自己的贴身丫鬟推到了楚王的床上。
楚王妃生下长女宴请宾客那日,丫鬟意外被诊出有孕。楚王妃心里恨得牙痒痒,但为了在人前搏一个贤德之名,当着众宾客的面请求楚王将丫鬟收入房中,抬为姨娘。
白姨娘为此对着楚王妃感恩戴德,更是日日尽心地服侍着。
但楚王妃心里一直憋了怨气,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背地里没少磋磨白姨娘。
不过白姨娘命硬,几次被害都有惊无险,竟然还奇迹般地撑到了产期,顺利诞下一个女婴,正是自现代穿越而来的沈葭。
沈葭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得知自己的母亲是个姨娘,还曾盘算着要好好抱紧楚王妃的大腿,好让自己将来吃香的喝辣的,无忧无虑的混日子。
结果却发现这楚王妃根本不是省油的灯。
白姨娘生下她不过半载便因为身子亏空丢了性命,这出自谁的手笔自不必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