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风清朗,原本应当是一个清爽宜人的夏苗夜晚,却注定不会平静。朝元猎场里的百余营帐之间兵甲往来,在灯火的映照下煌煌粼粼,人人皆惊惧不安。
而到了后半夜,太上皇营帐东侧的骚动之声更是越发喧嚣,连靖帝与纪青盈都被往来响动惊醒。
“德海?”靖帝迅速清醒,便起身召唤德海公公。
纪青盈的反应比靖帝慢一些,但也赶忙起身披衣。
“皇上,寒统领派人过来了。”德海公公迎了进来,但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向靖帝禀告了几句。
靖帝面色一寒:“知道了。”转身更衣时看到同样已经起身的纪青盈,目光还是稍微柔和了两分,“朕过去看看,你先睡罢。”言罢便由德海公公服侍着匆匆更衣而去。
靖帝的语气虽然温和,但眼下的形势紧绷却是不言而喻,纪青盈如何能当真睡着?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吩咐侍女送了些茶水进来,决定等候靖帝。
谁知靖帝这一去又是许久,纪青盈在这样敏感而微妙的情形下并不适合主动打发人去询问探听,也就只能耐着性子在营帐里等候。
喝完了几盏浓茶,天终于亮了,可靖帝仍旧不曾返回营帐,纪青盈虽然心里牵挂惦记,但枯坐干等,到底是无聊的很,眼皮也就渐渐沉重,于是在清晨时分便和衣小睡了片刻。
再度醒来的时候,正好是露珠姑姑带着宫人送进早膳,纪青盈见到不是靖帝返回,颇有些失望。简单询问露珠姑姑也无所获,只得简单用了食物,又盥洗梳妆,继续等候。
又过了两个时辰,到了正午时分还没消息传回来,纪青盈实在满心焦虑,索性便找了靖帝的一件寝衣和针线出来。她之前升级解锁技能的时候已经得到了初级的刺绣缝纫技能,虽然还不算什么精巧绝伦的手艺,但是给靖帝做件简单的寝衣还是可以的。这次夏苗启程之前,靖帝曾经叮嘱过她这次行猎行程很难太平,尽量少些单独走动,最好还是多留在营帐之中。所以纪青盈就带了些针线用品,预备实在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此刻也就刚好用上。
穿针引线,才缝了几针,便听外间有急促的脚步声快步而来。
纪青盈心里一跳,那银针便刺到了手指,只不过心里所挂的事情实在更大,也就顾不上这点针线和指尖的小伤,将东西一放便起身相应。
然而营帐的帘子掀开,纪青盈一见来人便怔了怔:“福郡王?”
年方十四的福郡王在这一年里长高了些,清秀的面孔与靖帝还是有三分相似的,此刻神情里满是焦急惊慌,仿佛还有些泪痕:“萱嫔嫂嫂!”
“郡王怎么了?”纪青盈在有关蘅芳宫的记忆当中,其实与这位福郡王是有过不少接触的,毕竟是一直养在傅妙庄跟前的皇子,与原来那位纪青盈当然见过很多次,关系也还不错。尤其是当傅妙庄对福郡王教导严厉的时候,纪青盈甚至都曾经为福郡王出言缓场过的。此刻乍然见到这位少年郡王如此模样,不由就勾起了些旧日回忆。
“萱嫔嫂嫂!”福郡王带着些哭腔,又叫了一句,便如孩童一样直接扑进了她怀里。
纪青盈头皮一麻,感觉福郡王这动作实在不合适。当年福郡王十来岁的时候倒是没什么,现在可就太逾越界限了。
然而她还来不及推开福郡王,肋下忽然猛地一道尖锐的剧痛,便听扑哧一声,闪耀着微微蓝光的匕首已经带着她的鲜血被拔出。
铺天盖地的疼痛瞬间蔓延到心房,纪青盈踉跄跌倒在血泊之中时只带着一个念头:这一切,竟是要这样结束么?
第124章
剧烈的疼痛似乎有些减退,浓重的黑雾也渐渐散去,不知过了多久,纪青盈的意识终于渐渐恢复了。
在睁开眼睛之前,她似乎感觉到了面前有光线晃动,迷迷糊糊地便在想,自己这是不是死了?还是穿越回去了?
要是睁开眼睛,又回到熟悉的帝都公寓——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皇上,萱嫔娘娘应该快要醒来了。”身边是露珠姑姑熟悉的声音,温柔稳重,“刚才娘娘的手指动过三次,奴婢已经为娘娘请脉,娘娘的心脉比昨日更加平稳强健,想来郗大人的拔毒之方已经见效。”
所以——自己这还是在猎场么?
纪青盈努力地睁开眼睛,肋下的疼痛好像不再是那样的剧烈而尖锐,只是四肢百骸的酸痛难受却仍在,使得她在看清眼前的人事物之前,就忍不住先皱眉哼了一声:“唔。”
“青盈。”熟悉的靖帝声音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纪青盈忍着难受定了定神,才看清楚眼前的这张俊彦面孔,剑眉星目,修鼻薄唇,仍然是那个让自己放不下的家伙,只是怎么看着又不太一样了?
眼里有明显的红血丝,颧骨和下颌也好像更棱角分明了些,即便是鬓发整齐,面上还是有掩盖不了的疲惫与憔悴。
“皇上这是瘦了?”纪青盈勉强说了这句话,便觉得喉咙干涩发痒,有些想要咳嗽。
露珠姑姑与绿竹赶紧上前相扶,为纪青盈拿了软垫靠背,又送上温水给她漱口润喉。
纪青盈只觉得身上难受的同时软绵绵的,完全没什么力气,由宫女们扶起来的时候,左臂好像也有些明显的灼痛,竟然是单独缠裹包扎了白布。
“你身上可还难受的厉害?手臂痛不痛?”靖帝待她喝了两口水,又坐得靠近了些,柔声问道。
“还行。”纪青盈靠在软垫上,看着眼前的靖帝,余光扫见周围的陈设,才发觉已经不是猎场的行营,而是乾熙殿的寝阁,“我这是昏过去了多久?皇上你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你昏睡了整整五天。”靖帝望着她的眼睛,言辞间似乎有些斟酌,“真是不中用的很,先前瞧着你习武的时候还很有些样子,这次却一昏就这样久,若是再不醒来,朕便更看不起你了。”
纪青盈唇角不由微微扬起,勉力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去抚靖帝的脸颊:“瞧不起就瞧不起,那皇上也要瞧得起自己、好好保重才行,怎么这样几天就瘦了呢?”
靖帝见她醒来之后片刻便这样絮絮含笑,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虽然声音还是虚弱,中气到底回来了些,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还能是为了什么?这次——”
话才说了半句,便听外面是德海公公的声音:“皇上,聂大人有紧急军务回禀,若是萱嫔娘娘大安,不若先请郗医正诊治可好?”
“知道了。”靖帝应了一声,望着纪青盈的目光中仍然满是留恋,只是政事压在心头,到底此刻也还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轻轻在纪青盈额头上亲了亲:“你先休息,朕批完奏章便回来。”
“皇上公事要紧,赶紧去罢。”其实纪青盈身上也难受得很,不过是强撑着说话。待得目送靖帝出去,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地眩晕,身上也是燥热酸痛。
不过郗太医已经在外候命,赶紧用最快的速度过来为纪青盈诊脉行针。纪青盈虽然有满心的问号,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被福郡王刺伤、也不知道朝元猎场后来的局面如何,但此刻身上的疼痛虚弱实在太过煎熬,反正看见自己能回到乾熙殿便知道算是平安过关,就算有疑问也没有担忧了,索性便先压下疑问,由着郗太医和露珠姑姑等人诊疗折腾,又是针灸又是汤药,中间勉强喝了半碗米粥打底就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是数个时辰,再醒来的时候又是转日晨起,靖帝已经由德海公公服侍着去上朝了,而露珠姑姑与绿竹小苜蓿则守在纪青盈身边服侍。这一次她醒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体状况好转了一些,而心中的那些疑问也终于在早膳之后得到了绿竹的解答。
简单地说,纪青盈当时遭到福郡王的袭击,可以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便是自诩缜密如靖帝,也因为当时将绝大多数的精力放在了对太上皇刺客的追查,以及对右江王、恭亲王等人的监视清查方面,而忽略了年方十四岁的福郡王。
福郡王的生母顺嫔原本是傅妙庄身边的宫女,当年服侍肃帝的时候连名分都没有,彼时宫里承幸的宫女不知凡几,有孕者也不在少数,因而到了生子的时候也是靠着傅妙庄的提拔才得了一个六品宝林的位分。后来随着后宫风波起起伏伏,那些有孕的宫女或者低位妃嫔能平安生产者本就不到半数,而产子又能养大者几乎没有。连栾皇后的子女尚且夭折大半,像福郡王这样能顺利长大的皇子也算是个小小的异数。福郡王四岁的时候顺嫔过世,福郡王也就顺理成章地正式养在傅妙庄身边。
在傅妙庄横行后宫的这十余年中,福郡王固然算是傅妙庄身边的一枚重要棋子,但也并没有当真被傅妙庄抬出来与太子打擂台。一方面是福郡王论出身或是论才华,分量都是不足,再者傅妙庄也未必完全放弃了生育亲子的希望。
这样的局势下,宫中众人对福郡王的态度和期待其实都有些微妙。傅妙庄在培养福郡王的过程中,并不能算是当真视如亲子,个性相对温和的福郡王也很是敬畏甚至惧怕傅妙庄。而靖帝在青宫的那些年,无论是为了分化傅妙庄的势力、又或者是为了身为兄长那仁德友爱的形象,对福郡王也多有拉拢,待得肃帝退位之后,靖帝更是屡次示恩,几乎算是许诺待得福郡王元服大婚便封为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