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问到的正是司隶校尉闻冲。也只有他手下的那班奇人异士,才能从漠北轻松地带回如此详细的情报来。听见皇帝的问话,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拱手欠身,语气平板地道:“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还望陛下恕罪。”
“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赦你无罪。”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秦煜阳淡淡道,“朕只不过是想听听旁人的看法罢了。自从四年前六弟回到京城,你一直奉朕的密令在监视他,这个问题由你来回答,最合适不过。”
闻冲沉默。
秦煜阳打量着他,突然有些讥讽地勾起嘴角:“闻卿……你不是在考虑自己的想法,而是在想,朕愿意听见的是什么想法。朕说得可对?”
“陛下刚刚许诺无论臣说了什么,都会赦臣无罪。”听见他如此说,男人却突然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的君主,“那么臣便斗胆相问,陛下愿意听到的,又是哪一种呢?”
朕愿意听到哪一种……?冷不防他突然反将一军,秦煜阳一怔,随即便陷入了迷茫之中。
是啊,朕想要听到的……又是哪一种呢?是六弟一腔赤胆忠心,从无二意,一直以来只是朕在疑神疑鬼,错怪了他么?还是他正是个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之辈,一直以来的谦逊恭谨不过是用来麻痹旁人的掩饰,而幸好自己慧眼如炬,没有被表象所蒙蔽么?
“咳咳咳咳……!”心口猛地传来一阵绞痛,将皇帝的思绪瞬间打碎。以袖掩口,秦煜阳剧烈地咳嗽起来,上身深深低了下去,腰部弯出一道瘦削的弧度。
“陛下!”闻冲有片刻的动容,踏前一步,却又顾忌着君臣有别,不敢走上近前。抿了抿唇,男人双膝跪下,抱拳道,“臣出言无状,罪不容恕。请陛下降罪!”
“……无妨。”咳嗽声渐消,许久,头顶终于传来了皇帝虚弱的声音。“是朕……庸人自扰了。”他低低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浓厚的自嘲意味,“现在问这些……也是无用了。”
“你下去吧。”垂眼看着袖口金边染上的深色圆点,秦煜阳的神色微微黯了黯,轻声道。“继续……盯着漠北,有任何动向素来报告。另外,派一个身手好的人去宁郡,便说最近南梁局势动荡,唯恐会波及北周,送荥阳郡王一个侍卫,贴身保护。”
“是。”这便是也要监视秦玉昭的意思了。闻冲心下明镜,起身道,“臣告退。”
闻冲离开了。秦煜阳扶着桌沿,慢慢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的躺椅走去。不过是短短十步的距离,他却似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一般,气喘吁吁,额头冒出虚汗。待到在躺椅上坐下,他已是觉得浑身脱力,再无法动弹半下。
这副身体,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搭在染血衣袖上的手指慢慢攥紧,皇帝闭着眼,脸上流露出痛苦与不甘混杂着的神情。
倘若他不是个病秧子,或是哪怕只是身体比常人稍弱一点,也不至于会和秦景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若性命无忧,自有把握将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便也无摄政王之说,秦景阳之于他,便只是忠臣良将,是他最值得信赖的弟弟。兄弟二人君臣相和,共同开拓大周盛世,百年之后青史留名,也不失为一番佳话。
还哪里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自己还能撑多久?半年?一年?两年?两年怕都是多了。能够亲眼看着太子成熟起来,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国君,够资格从自己手中接过这祖宗传下的江山社稷,这几乎已是秦煜阳如今唯一的期望。可秦曦如今又是那副不长进的样子……
一想起自己的儿子,秦煜阳便觉得心中一阵躁郁之气升腾而起,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寝殿的红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先前在闻冲来时、出去回避的高怀恩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端着托盘的宫女。盘上放着一个白玉小碗,当中盛着褐色药汁,散发着清苦的味道,旁边又有一白瓷小碟,当中放着两枚新腌制的蜜饯。
大总管来到秦煜阳近前,躬身道:“陛下,该服药了。”
“朕日日服药,可又有何用?”依旧闭着眼,皇帝不耐地答道。“仍是这副病入膏肓的老样子,再找来什么天材地宝,也是治不好了。”
“陛下可万万不要这么说。”高怀恩惶恐道,“您是天子,受上苍护佑,定是要万寿无疆的!”
“假使当真注定万寿无疆,那朕就算不喝这药,又有何妨?”秦煜阳勾了勾嘴角。睁开眼来看到老太监语塞的模样,他摆手道,“罢了,你也是一片忠心。且端上来吧!”
宫人将药碗高举奉上。秦煜阳皱着眉将碗中物饮尽,看了一眼旁边的蜜饯,摇摇头。高怀恩一挥拂尘,那宫人便会了意,躬身退下。
“母后的情况如何了?”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秦煜阳早已习惯。他整了整衣裳,将血迹压在高怀恩看不见的一面,缓声问道。
“回陛下,太后……还是老样子。”高怀恩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先前已在私下问过御医,皇帝如今的虚弱一半是由于心病,若是太后能够康复,心病一除,身体便会大有起色。可若是太后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再想下去。
“大限将至……大限将至。这人啊,无论有多么尊贵的地位,也终究难逃一死。母后已活了一甲子,也算是高寿了。”皇帝喃喃自语道。顿了一顿,却是蓦地转换了话题,“太子呢?”
提起太子,内廷大总管的神色明显变得古怪起来。眼珠四下乱转,他支吾道:“禀陛下,殿下他……他……”
见高怀恩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秦煜阳便知定是没有好事,登时心头火起。“他又怎么不学无术了?说!”他厉声道。
“……是!禀……禀陛下,今日早朝之后,殿下便换了身便服,从小门……出宫去了。”双膝一弯跪在皇帝面前,高怀恩哭丧着脸道,“老奴试着劝阻,可太子却不肯听,求陛下恕罪!”
“混账东西!”听说秦曦又微服出宫了,秦煜阳当即大怒,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去……咳咳咳……去通知左戍卫,要孟知锦亲自带着人,把他……咳咳……把他给朕抓回来!”
大半个时辰后,秦曦终于到了惠安殿。
甫一走入殿内,便看到高怀恩候在寝宫门外,显然是吃了一通排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挑了挑眉,太子走上前去,在大总管的肩头一拍,恶狠狠地小声道:“老刁奴!是不是你向父皇告了孤一状?”
“……啊!”高怀恩没有防备,被他骇了一跳,惊叫出声后连忙捂住嘴,惊慌地看向寝宫内。见里面无声,这才回过头来,苦着脸道:“殿下嗳!您就算是借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这么做啊!可陛下问到了殿下的行踪,老奴又只能实话实说,不然不就成了欺君之罪?”说罢连连拱手,“还请殿下放过老奴!”
太子整人的法子可多着呢,他这半截入土的老胳膊老腿可禁不起折腾!
“嗯……算了!你夹在中间也是难做,那孤便不难为你了。”秦曦思忖了一下,痛快说道。
“多谢殿下!”高怀恩立刻喜上眉梢,连忙作揖拜谢。起身,又小心看了一眼寝宫关闭的大门,压低了嗓子道:“陛下正在气头上,殿下可要当心些,万万不可再惹得陛下发火。”
“孤怎么做事,难道还用得着你教?”秦曦扬眉,“你且看着!”说罢便胸有成竹地去推门。
一走进寝宫,首先嗅到的便是从不散去的淡淡药味。里面一片安静,燃着宁神香的小炉袅袅吐着青烟。秦曦拿眼睛一扫,便看到自己的父皇正仰卧在躺椅上,双目闭合,神情清冷,眉宇间还凝着淡淡怒意。
尽管是有备而来,秦曦此时心中也不禁有些打鼓。刚才在外面和高怀恩夸下海口的气势登时便消了一半,他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欠身拱手,恭恭敬敬道:“儿臣拜见父皇?”
“父皇?”秦煜阳冷声反问,“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么?”他猛地睁开眼来,怒视自己的儿子,“朕命你监国,是要你熟悉政令,积累治国的经验,不是要放松对你的限制,让你可以肆意妄为的!念你尚幼,偶尔在宫中胡闹两下,只要不捅出大乱子,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你还真道朕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不成?这一次还胆敢溜出宫去,真是反了你了!”他说得急了些,顿时又开始咳嗽起来。
见他发火,秦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满面愧疚地道:“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不是,请父皇万万不要动怒,龙体要紧!”
“咳咳……你倒是给朕一个不动怒的理由。”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秦煜阳冷眼瞥向他,“‘儿臣微服出宫,并非贪玩,只是去体察民情’,难道你还要这样告诉朕不成?”
“正是!”皇帝这么说的原意是挤兑,不料秦曦闻言竟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父皇明察秋毫!”
“哦?”秦煜阳怒极反笑,“那你倒是说说,去体察到了什么民情?”
“回……回父皇,儿臣……儿臣去了京兆府衙附近,看到有几个百姓在向里面递……递讼状。可是那守在门前的皂……皂隶却是横眉竖眼,没个好声气,更有甚者,还偷偷去勒索苦主,要他们奉上银钱,才肯将状子递进去呢。”秦曦眨眨眼,说道。起初似乎是因为紧张,还有些磕磕巴巴,到后来却是越发流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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