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归十年冬,烈帝以年老体衰,不堪社稷为由,禅位于太子刘延。刘延继位后,尊烈帝陈氏阿娇为太上皇,加封端静夫人陈氏阿玥为孝慈夫人,尊为‘亚母’。十日后,烈帝崩于未央宫椒房殿,享年八十二岁。一时间,举国哀恸。
椒房殿
此时的椒房殿内,已是满室白幡,入目的是那清一色的白。
刘延覆手正杵立在被白幡围绕的灵堂之上,静静的凝听着致丧大臣们的汇报:
“启禀陛下先帝陵寝如今已然准备妥当,陛下,您看是不是应该让先帝走点儿入土为安的好?”其中一个矮胖中年人率先道。
“……唔,爱卿说的正是呐!母后的灵柩已停灵多日,纵朕再是不舍,也是该早日让母后入土为安了!尔等赶紧商量个议程出来吧!着命钦天监速速择一吉日,恭送母后的灵柩去往霸陵。”刘延闻言一怔,双目中划过一抹浓浓的不舍,半晌,终是郁郁的沉声吩咐道。
“陛下,臣以为先帝生前身为九五之尊,如今就这么草草的葬于孝文皇帝之陵墓霸陵,会不会有所不妥呢?这,会不会有些太过儿戏了?”双鬓已开始泛白,身材却依旧伟岸挺拔的中年男子沉声道。言语中,是满满的质疑,甚至可以说是不满。
“是呀,延……呃,陛下,毕竟先帝生前也不失为一代明君,她虽为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这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将我大汉治理得很好。如今,我大汉风调雨顺、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切的一切,先帝实在是居功至伟、功不可没啊!不能因为她是个女子,我们就能这般错待了她去!自古以来,哪一位皇帝没有自己独个的专属陵墓的?怎的偏偏到了先帝这里,就要让她这么一位九五至尊纡尊降贵的埋葬于先孝文皇帝的霸陵?埋葬在霸陵也就算了,怎的偏偏还是陪葬在先馆陶长公主的坟墓中呢?要知道,馆陶长公主本身就是以陪葬先太后窦氏之故而得以陪葬于霸陵的,而先太后窦氏葬于霸陵则是依我大汉惯例,陪葬于先孝文皇帝陛下的。如此这般将先帝草草葬于霸陵,会不会太过委屈了先帝呢?搞不好,陛下可是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被指责您苛待嫡母的!陛下,还望您三思啊!”同样双鬓间已间或斑白的高大男子也恭声谏言道。
这一前一后出声相谏的大臣,都已是满脸风霜,渐进暮年。不同的是,前者给人的感觉是英武不凡,而后者给人的感觉却是文雅有度。
“……霍大人与桑大人所言朕怎么会不明白?”刘延闻言一怔,随即惨然一笑:“二位大人和母后素来交好,尔等对母后的情谊我自是知晓的!你们也只是唯恐薄待了母后罢了!”
章节目录 338.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2
这一前一后出声相谏的大臣,都已是满脸风霜,渐进暮年。不同的是,前者给人的感觉是英武不凡,而后者给人的感觉却是文雅有度。
“……霍大人与桑大人所言朕怎么会不明白?”刘延闻言一怔,随即惨然一笑:“二位大人和母后素来交好,尔等对母后的情谊我自是知晓的!你们也只是唯恐薄待了母后罢了!”
原来,这一英武、一文雅的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霍光与桑弘羊二人是也。
“陛下说的没错儿,微臣就是怕陛下错待了先帝了!先帝这一生,走到如今太过不易,老臣实在不愿看到她临了临了的人都去了,还要受委屈!作为一位帝王,将其风风光光大葬于自己独个的陵墓,这点子要求不算过分吧?”霍光闻言,当即老大不客气的直白道。
“当然一点儿也不过分!”刘延当即重重颔首道。
“是呀!这已是古往今来的惯例了,怎的到了先帝处,便生了意外呢?臣在这儿苦谏陛下,一方面是唯恐薄待了先帝,另一方面也是怕陛下如此行事,会为世人所非议,说您不孝不悌,苛待嫡母,毕竟,您与先帝之间还有着那份母子名分呐!这……说出去多难听啊?总归是不太好吧?”桑弘羊斟酌良久,道。
“唔,朕知道桑大人的一番苦心!”刘延闻言撇过头去,冲着桑弘羊宽慰的一笑。随即又黯然道:
“可是,纵我知道如此行事实在不妥,却依然只能如此行事呐!因为……这便是母后她老人家最后的心愿!”
“什么?”
“这不可能!”
两声不约而同的惊呼声,分别自桑弘羊与霍光的口中发出。
“陛下所言非虚哩!葬于霸陵,陪葬于馆陶长公主身边,便是先帝临终之际最后的心愿。先帝临终前叮咛再三,嘱托吾等在其身后务必一定要促成此事。”一个苍老的略带着哽咽的女声自门边响起。
“孝慈夫人?!”众大臣一口同声惊呼道。
“阿玥嬷嬷?!”刘延循声望去,见得来人也是一怔。
原来来人正是烈帝身边的第一心腹,自烈帝幼年起,便一直忠心耿耿追随于烈帝身侧,于烈帝登基伊始被封为正一品端静夫人,又被如今的新帝刚刚加封为超一品的孝慈夫人,尊为‘亚母’的陈氏阿玥是也。
“老生见过陛下,见过诸位大人!”满身缟素,神色哀伤的阿玥缓缓的冲着众人俯身拜道。
众大臣见状,赶忙纷纷避过身去,口中连称不敢。刘延则是疾步走至阿玥身边,一把将其扶起:“阿玥嬷嬷快快免礼,如今,尔为朕‘亚母’,就是朕之母,这世间哪里有做母亲的倒着给儿子行礼的?要行礼也是该我这个做儿子的来向您行礼才是啊?没得颠倒了伦常!”
“陛下……”阿娇闻言感动的红了眼眶,有些讷讷的轻唤了一声,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刘彻见状给了阿玥一个安慰的笑容,便不由分说的携着阿玥的手迈入室内,将其安置在一张空置的软榻之上:“嬷嬷,坐!”
“使不得,使不得!”这儿是先皇的灵堂,如此庄严肃穆的地界儿,哪里容得我如此放肆?不可,万万不可!“阿娇慌忙扭动起来,坚决不肯坐下,奈何她一个老妪又怎么抵挡得住刘延这么一个壮年男子的力道?折腾了半晌,终是徒劳的被刘延死死的按坐于软榻之上了。
“嬷嬷年事已高,这几日来为着母后的后事,又太过操劳,要是累出病来,可怎生是好?延儿已经失去母后了,再也不能失去阿玥嬷嬷了!”将阿玥安置在软榻上后,看出后者的不情愿,刘延冷不丁的道,字里行间是满满的凄楚与哀痛:“何况,母后一向关心爱重嬷嬷您,若是她在天之灵见得您如此辛劳伤身,还这样苛待自己个儿,必然也是不会赞同的哩!嬷嬷,您说是也不是?”
“……唉,老生知道了,都依你,以后啊,我都听陛下的!都听陛下的!”阿玥闻言心中一悸,须臾,方缓缓道。
顿了一顿,她冲着在场的众位大臣沉声道:
“诸位大人在此,老生也就直截了当与众位说了吧!各位大人或许不清楚,可是老生这个终日陪伴在先帝身边的老人儿,可是清楚的很哩!咱们如今的这位今上啊,可是以为不折不扣的大孝子呐!对于先帝,今上绝对是孝悌有加的紧的!尔等道陛下不想要将先帝风光大葬么?尔等以为陛下不想替先帝则一风水宝地,精工细凿一专属皇陵,好好安葬先帝么?陛下比尔等谁都不愿先帝受委屈,他是唯恐先帝走的不够风光、不够体面啊!唉,奈何……先帝临终,有遗言在先,一向至孝的陛下实在是不敢不尊啊!”
说着,阿玥自袖中抽出一明黄色的绢帛,恭敬起身,肃声道:
“大行太上皇帝遗诏,尔等还不速速接旨?”
众人闻言齐齐一怔,须臾,还是刘延第一个回过神来,率先跪倒在地道:
“儿臣恭听圣训!”
“臣等恭听圣训!”众大臣此时也纷纷回过神来,齐齐匍匐在地道。
“奉天承运,太上皇帝诏曰:朕自知不起,现留下以下遗言,望尔等尊吾之遗愿行事,切记!今上刘延乃孝武皇帝之亲子,生性纯良,谦和有度,有明君之质,望尔等尽心辅佐之,再创我大汉下一个太平盛世。朕于地下得知,必然欣之喜之。再则,切勿要效仿诸先帝丧葬之法,另择一地界为朕修筑陵寝,此法耗时耗力、劳民伤财,朕弃用之!朕驾崩后,直接将朕之灵柩葬于茂陵之中朕之生母馆陶长公主陵寝中即可。馆陶长公主刘嫖,乃孝文皇帝之女,薨后,陪葬于茂陵孝文帝之皇后窦氏,其乃朕之生身之母,一生宠爱朕颇重;孝文皇帝之皇后窦氏,乃朕之外祖母,自小疼宠朕良多。朕于临终前,无有其他心愿,惟愿百年之后能够常伴于疼爱朕的母亲与外祖母身边,于愿足矣!望仲卿尊朕之心愿行事!”
(正文完)
章节目录 339.但愿人长久,天涯共此时 1
念到这里,阿玥突然一顿,调整了一下呼吸,方又沉声开口道:
“朕本为孝武皇帝之元后,倾一心所愿,也不过是安居于后宫之中,相夫教子,为我大汉妇人之典范。无奈世事更迭,武帝末年,奸逆当道,朝纲动荡,为着我大汉江山社稷,和千千万万的大汉子民的安居乐业,百般无奈之下,朕受命于危难,以太后之尊担起我大汉朝纲,直至称帝。幸而,经过吾等同仁十余年来的共同努力,终是拨乱反正,开创了我大汉的又一盛世。朕心甚慰之!然,朕终是以妇人之身,太后之位,行那独揽朝纲之事,虽最终称帝,多年来亦是殚精竭虑,战战兢兢,对国事、朝政不敢有一丝懈怠,却始终难免有牝鸡司晨之嫌,为迂腐守旧之人所诟病。朕亦不是沽名钓誉、贪图虚名之辈,从不贪图那点子生后虚名。是以,朕在此留下遗旨,在朕百年之后,切莫将朕于朝堂上的种种功绩记录于史,更不可将烈帝执政的十年记录在册,就让朕如同沧海一粟般散落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吧!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如此,岂不逍遥?此乃朕之遗愿,望吾等遵循!切记!切记!——念归十年,陈氏阿娇亲书于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