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贱妇你敢骂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七婶婆说着就往棠姨娘跟前扑,棠姨娘的丫鬟赶紧过来拦她,屋里顿时乱起来了。只见周姨娘抓起一只茶盏,砰地就砸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让屋里各人不由得停住。
“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官人和大娘子还没下葬呢,你们竟闹成这样!就算我们无依无靠好欺负,前头还有裴家三爷和吴家舅爷呢。”周姨娘抬手一指七婶婆,叫旁边的丫鬟:“你们,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撵出去!”
几个丫鬟仆妇推推搡搡,赶紧撵了七婶婆和另两个村妇出去。
“秋棠,你也是,竟跟她吵闹起来,你平日的稳重呢?”周姨娘责备完棠姨娘,忙又安慰姜采青:“妹妹,你可别动气,都是我们进来时不留意。刚得了这么大的喜信儿,都急着回来看你了,竟叫她们跟了进来。”
周姨娘说着转身看看柳妈妈,“柳妈妈原先是守后院门的吧?她这年纪,又是粗使唤的,如今叫她伺候妹妹不稳当,还叫她回去守门吧,一定不能再让人随便进来。——妹妹,我看家里的丫鬟你先挑一个用着,等官人和大娘子的丧事办完,再给你好好挑几个服侍的人。”
“柳妈妈……就挺好的。”
姜采青琢磨着,这柳妈妈虽然有缺点,可也有优点不是?目前还是她的重要耳目,是她的信息资料库,必须留着。
“柳妈妈……”周姨娘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转头吩咐道:“柳妈妈,既然妹妹抬举你,你就先在她跟前伺候着,你这年纪也该知道轻重,务必尽心尽力的,把你那些个毛病也都改改。依我看,如今光柳妈妈不行的,妹妹跟前还得再配一个仔细的人,叫谁来呢……”
周姨娘正在沉吟,旁边绫姨娘小心说道:“花罗是大娘子跟前伺候惯了的,一向仔细,周姨娘,你说叫她过来能不能行?”
“花罗倒也行,那就叫她来吧。”周姨娘点点头。
前头还办着丧事呢,不时有宾客吊孝的击鼓声传来,姨娘们虽不能说面带喜色,却也少了些哀戚,新姨娘怀孕是多大的事情啊,这孩子毕竟是张家的唯一血脉,张官人有了亲生子嗣,张家就还是张家,姨娘们也终于有了盼头。
几个姨娘又说了些关切的话,见姜采青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便体贴地叫她歇着,一个个重又回前头去守灵。
“周姨娘,你说她肚里若是个儿子,自然凡事都好,可若是个女儿,那……”出门之后,菊姨娘瞧着走得远了,就悄声问周姨娘。她这句话,真算是把各人心里想的问出来了。
“再说这眼下,官人和大娘子的殡事总不能等着,这过继嗣子的事情……”棠姨娘不禁也面有忧色。
“儿子自然是好,不论嗣子如何,这张家便还是张家。即便是个女儿,总是官人留下的唯一血脉,裴家不会不管的,族里总得给她们母女留一份家业过活。至于我们这些……”周姨娘缓缓说着,一声长叹,“听天由命吧,如今也只能干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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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青心里烦乱一团,索性回到床上,半靠在枕上躺着。柳妈妈领着一个十三四岁、梳着垂鬟的丫鬟进来。
“姨娘,服侍您的花罗来了。”
“花罗见过姨娘。”
姨娘姨娘,谁是你姨娘?你全家都去当姨娘好了。之前张家也没谁当面这么叫她,今儿这两个字她倒听了多少回了!姜采青烦躁地一翻身:
“姨娘姨娘姨娘,叫什么叫啊!烦死了!”
第6章 裴三
“新姨娘有身孕了。”
这消息传到前院,立刻就在前院引起一阵骚动。满院子的家仆、族人,吊孝的客人,还有那些帮闲的乡民,免不了都惊讶议论。一时间,各样心思各自肚肠,就像水池里投下一块石头,平静不了了。
这身孕来的可真是时候,或者说,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七婶婆叫人从后院推推搡搡撵了出去,一张老脸恼羞成怒,撒泼使性子地叫骂了几句,难免就不中听了。当天前院很多吊孝的亲朋宾客,她那么一骂就有了闹事的嫌疑,吴娘子的亲侄气得冲过去,亲手打了她几个大嘴巴子。
张家的老仆趁机指着七婶婆说,就是她家七叔公说吴娘子“是横死的,没有子嗣,按说不能进祖坟”之类的浑话,才把张官人气得病体陡然加重的,这老公母俩顿时就成了落水狗,张姓那些族人也没有一个敢过去帮他。吴舅爷正恨恨的找不到地方出气呢,便直接吩咐人乱棍打了出去,裴三还下令说,以后七叔公一家不得再登张家的门,不然下次直接打死了事。
当天晚上,裴三和吴舅爷就吩咐下来,挑选嗣子的事情先放下,本来打算第二天要见的两个孩子也都打发回去了。
有了七叔公的下场在前,张姓族人也都变得十分小心,但小心归小心,张安臣家的事情摆在这儿,新姨娘就算有了身孕,可孩子都还没生下来呢,又不知是男是女,张家两夫妻总不能没有孝子送殡吧?眼看出殡的日子临近,族长耐不住又去问了一回,裴家兄弟和吴舅爷都没理会,竟不知做的什么打算。
吊孝的客人来的来走的走,三日吊孝之后,裴六快马赶了回来,按照之前阴阳先生推算好的茔葬吉期,张家夫妻也该下葬了。
“三爷,您看,明日一早该出殡了。”
族长是明眼人,眼下这张家,还不都是裴三在主导么。试想裴家什么门第?吴家什么门第?吴家舅爷自然还听裴家三爷的。出殡前一日的晚间,族长只好又去求见裴三。
裴三来张家后,和裴六一起暂住在前院客房,兄弟两个正在屋里用晚饭,他抬眼看看门口躬身站着的族长,点点头说:“知道了,该出殡出殡。”
“可是……三爷,您看这……这没有孝子,如何出殡呢!”
“嗯。你且去,明日卯时召集张氏所有族人,到灵堂前候着。”
“可是……三爷,辰时出殡,到卯时才去挑选孝子,这怎么行呢,怕是要耽误事情的。如今姜氏有孕,可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总不能让张官人夫妻两个无人送终吧?依小人之见,今晚必须要定下嗣子,明日出殡下葬,各样事情也方便安排。”族长说着顿了顿,见裴三没有开口驳斥,就继续说道:“这样的话,等将来姜氏生产,若是个女儿,母女俩正好有嗣子可以依靠。若是个男丁,家中有个兄长照顾着,兄弟两个共同壮大家业,岂不更好?”
裴三慢条斯理放下筷子,还没开口,旁边裴六便嗤笑一声道:“哦?如此看来,族长早有主张了?既是这样,族长大人尽管做主就好了,还来问我三哥做什么?平白扰了爷吃饭。”
族长被堵得一窒,却又不敢再多嘴。这段时日相处,裴三待人还算是温和,却听说这裴家六爷有些混性子的,族长满心无奈,只好赶紧回去告知族人。
张家毕竟是富家大户,出殡这一日,该来的人自然都来了,亲友、世交、同族、家仆等等,满满当当聚在前院正厅灵堂前,一片素白静穆。裴三白衣素服,站在众人前面朗声说道:
“姜氏有孕,如今不知是男是女,这过继入嗣的事情就为难了,遗孤幼弱,难免叫人欺凌,表兄和表嫂在天有灵,定然不愿看到。我今日在此就做个主张,嗣子之事从此不提。今日出殡,既然没有嗣子,张姓一族的子侄辈都可跟着去扶灵送葬。来日姜氏生产,若是个女儿,还请族里给她母女留一口吃的,张家账面上的银钱、铺子,便归姜氏母女所有,算是给那孩子留作嫁妆,其余所有定产,田地、房屋等等,便全部交给族人平分好了。”裴三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各异,尤其张姓的那些个族人,脸上就掩饰不住惊喜了。
“若是个男丁……”裴三说着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清清楚楚说道:“若是个男丁,这家产自然全都是他的,我今日有言在先,便是一根草,旁人也不能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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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礼俗,送葬时女子不能跟去墓地的,张家的一众妾室和丫鬟仆妇,跟着送出镇口,站在那儿看着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走远,便该回去了。
姨娘们也都是步行,唯独姜采青坐了一顶素轿去的,张家的管事还一再交代,让轿夫务必多加小心,周姨娘仍不放心,又特意叫两个壮实的婆子跟在轿旁,堤防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送葬的人群多又乱,一路上有路祭的,有挤着看热闹的,这要是出了半点差池,谁能担待的起?
而今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大户张家夫妻俱丧,家产怎么着落,就看那姜氏的肚子了。传说那姜氏八字全阳,五行旺火,命格十分特别,尤其是她那双天足,有人听说一尺长,有人说一尺还多,反正……很大就是了。
姜采青自己也琢磨过的,以她的经验,她这双脚搁在现代社会,顶多也就穿三十六七码的鞋子吧,算是小的了。当然,跟周姨娘她们那三寸金莲是不能比的。以前去故宫博物院参观,看到展出的那绣花鞋,小小的竟真有三寸,放在她手心里还要短一截呢,她还跟同学讨论了半天,估计就是个专门做出来的展品罢了,人的脚无论再怎么裹,哪能真那么小?那还能走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