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风轻笑一声,“我的陛下,是朕”
只要一听到姬霍得意洋洋的声音,季扶风就忍不住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与他的互动,虽然如今看不到,脑海中却能联想到,此时那个家伙又是抬了抬下巴只拿眼角看人的样子,百年前的自己。
明明不是他的记忆,自己却感到很…幸福,季扶风摸了摸胸口,很是讶异,原来五百年前的自己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季扶风敏锐地察觉到当他开口提醒自称时,姬霍突然沉寂了半响,情绪体现在身上是掩盖不住的浓重煞气。
片刻,只听他恶意满满地嘲讽道:“我堂堂姬氏一族,何等尊贵的皇族血脉,竟然沦落到靠一介女子传承,还是和那肮脏低下的楚氏一族结合”
楚氏是当今齐国皇族姓氏,若此时有人在此,必会心生骇然,继而直打哆嗦,是谁敢这么大胆挑衅皇族尊严。
季扶风不咸不淡地接过,声音并没有多少情绪:“没有她哪来的你,不,是我们”话音刚落,骨节分明的五指挑起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凉透了的药茶。
姬霍指的正是这具身体的身世,他的来世,但被当事人轻飘飘地接过,不禁迁怒于人,“太可恶了!离了寡人那群废物果然什么都做不成”
姬霍越说越生气,导致季扶风手里的茶盏一松,‘啪叽’一声落地,屋外留守的暗卫听到屋内瓷器落地的声音,一窝蜂全都涌入书房,结果看到他们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脾气甚好的主子,正大发脾气拍的桌子啪啪直响。
季扶风:……
有了你国亡的更快。
心中淡定地接过话头,浮生好笑地摇了摇头,自动过滤属下们目瞪口呆的目光,一脸平静盯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掌拍桌子。姬霍只是想让他丢丢人出出恶气,但某人似乎低估了这具身体细皮嫩肉的程度,那保养得意的右手不一会儿便手掌通红,疼的季扶风直皱眉。
两人共用同一具身体,感官互通,等姬霍怕疼停住,季扶风淡定自若地收回通红的手掌,在一众属下充满关爱的眼光下摆了摆手。
我们一向脾气好的世子大人吐槽还是太文艺,如果去现代溜达一圈,他的内心刷屏肯定是酱紫的:那些臣民一个个就像得了斯德哥摩尔综合征,只要这厮稍稍地给个好脸,一个个恨不得捧着他的臭脚丫子歌颂光明!
从远安寺回来,每个人不约而同都有了些许变化。比如陆华章喜欢上了淳于燕,且自称对她一见钟情,回家第三天禀告父母带着准备好的聘礼就去了淳于府提亲,结果不仅铩羽而归,而且令未来的老丈人黑了脸。
被拒绝了没关系,陆华章脸皮厚,平南王对自家不成器的儿子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演变成有事没事总喜欢到淳于府转转,有意无意制造一个个与佳人偶遇的机会,顺便暗送个秋波吟几句小诗,约岳丈大人去喝喝小酒,此等死不要脸,只差脑门上没写‘你从了小婿吧,岳父大人’。
如此这般弄得满朝皆知,陆华章成了名人,有名的痴情男子。连带淳于跃也不好过,以往在京城他不过是一个小透明,权贵眼里芝麻点大的官,龙体抱恙方被人提溜出来的那一个,如今可好,每次上朝都要被诸位大人打趣一遍。
“淳于大人,你那孝顺的好女婿今早咋没有送你来?”
“淳于大人,令婿那首艳|词当真做的不错”
“淳于大人,下朝以后是准备和女婿去醉香楼喝一壶,还是温香阁?”
喝什么喝!媳妇儿都让劳资睡书房了好么!
春风得意三十多年,淳于跃还是头一次遇见如此无耻、无理取闹之人,气的唇边好不容易蓄起的美髯直颤颤,对陆华章愈发横挑鼻子竖挑眼。别说我家的幼女适才年方十二,还没有及笄,就算成年了也不嫁你这登徒子。
直到‘平南王世子心仪淳于家的六小姐’传的沸沸扬扬,这事儿不负所望传到了龙耳里,今上不知听了哪个嘴碎的添油加醋,一道圣旨把淳于燕赐给了陆华章,捎带将淳于家的九小姐赐给了荣安世子。
陆华章:阿嚏…怪我咯。
他只是往远安寺的方向放了一只信鸽,陆华章发誓,这一切都是浮生的阴谋!
接到圣旨的清欢是一脸懵逼滴,还没等她出手,穿越男嫁给了她姐姐。姐姐杀鸡取卵,不要这个姐夫行不行?她脑子恍恍惚惚地跟着淳于燕回了依兰居。
宣读圣旨的一瞬间,淳于燕满身的戾气几乎遏制不住,但想了想自己的亲人,她要报仇,还是一脸僵硬接下了圣旨。
淳于燕知道这一切都变了,自她把妹妹救下,时常眼皮直跳,梁氏没有生下那个孩子,上辈子的渣男性情大变对自己纠缠不休。
但,既然她亏欠的人并不需要她的弥补,妹妹也有了好归宿,那她的人生就只剩下了报仇这一条路,陆华章这都是你逼我的!我们本可以桥归桥路归路,是你自己前来招惹我的!
淳于燕眉眼一凌,挥手间将那些淫|词浪|语连同烛火扔进了火盆。其中一张白纸飘飘忽忽落到了清欢脚边,拾起一看上面写着。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等看完清欢不禁噗嗤一笑,这首诗真是怨气满满,让她不禁联想起一个深闺怨妇久等花心的丈夫不得,只能以诗直抒胸臆。接下来还没等她看清署名,淳于燕一把抓过清欢手中的纸张丢进了火盆,面有愠色,不用想就知道这诗又是陆华章那货送的。
清欢讪笑一声,摸了摸鼻子,眼里氤氲着水汽。
“是悦儿错了,不该擅自动姐姐的东西”
淳于燕一脸疲倦,带着对未来的茫然和惶恐不安,伸手搂过清欢,在她颈边叹息道:“妹妹,姐姐只剩你了”话落,紧紧箍着她的腰,像溺水的人搂着救命稻草。
她好怕那个和尚说的都是真实存在的事,若真,那她该何去何从?
“施主面带煞气,怨气过甚,郁结于心,终会祸及子女亲人”
淳于燕转身,看着面前这个俊美和尚眼里闪过诧异,朗声问道:“那请问大师,世人谤我、欺我、辱我、害我,我必要忍他、让他、由他、耐他方能凸显自身的高贵么?”
她轻嗤一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浮生顺口答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下意识回完话,浮生不禁自嘲出声,“贫僧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何资格去劝人放下仇恨,与人为善”
他看向淳于燕,“但若人生只给你一次选择的余地,亲情、爱情你只许择其一,施主的抉择?”
“大师的意思…”淳于燕面有迟疑地问道。
“字面上的意思”
“若你选择亲情必当舍弃爱情,反之亦然。可有时另一种舍弃谓之成全,既舍之,未尝不得之”
须臾,淳于燕张了张唇,回道:“我选择亲情,因为亲情长久。就像大师说的,两人相爱日久也会衍变成亲情,我想要的爱是经历多年后仍旧历久弥新”
说着她眸中的神采黯淡了下来,“可悲的是不论上一世,抑或这一世我想必都不会得到”
季扶风选择了悦儿,楚怀瑾亦同样选择了她,她两世唯一动心的人,既然得不到,还不如永远得不到。
浮生笑了,“若你选爱情,贫僧必会取你性命”
淳于燕诧异,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眸,不敢相信这个将‘我佛慈悲’时刻挂在嘴边的人,会有这么狠毒的一面,明明他脸上的笑容高洁,慈悲到她以为见到了救世菩萨。
“施主的执念是仇恨,贫僧的执念是一个人。既然你挡了她的路,贫僧定然要帮她扫除路上的障碍”
那一瞬间淳于燕遍体生寒,未曾想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在阎王殿门前徘徊了一圈。她终是明白了,所谓的有情即是无情,他只为一人慈悲。
“大师…”还不等她问是谁要取她性命,就见浮生不知想起什么眉眼柔和,神色间已是不予多谈。
她心下了然,问道:“若我选择亲情呢”
“有来有往,贫僧还施主一个故事”
“第一世,她贪恋红尘,私自跃出水面,搁浅至沙滩,被一个渔夫救起,不等她报恩,一场大水淹了整个小渔村”
“第二世,她是只花妖恋上一位捉妖师,他被她的天真活泼所打动,但妖和捉妖师相恋为世人不容,他甘愿为她承受一切惩罚,选择叛出师门”
“第三世,她感念他的情深,奈何桥边常徘徊,不愿轮回,却不知他放弃轮回的机会,在阳间寻了她一生一世”
“第四世,她等不及漫长岁月何时才能与他相见,跳下轮回台,他在阳间的最后一缕魂正好湮灭。死前他向天地发誓愿用灵魂为祭,只求与她携手共度一生一世”
浮生醇厚的声音像是能敲击于灵魂深处,她脑海中随其浮想起一段段记忆的碎片。淳于燕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眸中有晶莹滑过。
奈何故事到此时戛然而止,她不禁问道:“然后呢?”
浮生轻扬起嘴角,“第五世,她忘了他,他亦不记得她。不负所望两人之间生的不是情,而是孽,他毁她一生一世”淳于燕默然。
“死后他回想起这一生,不禁泪湿重衫,留下了悔恨的泪水,他用累世的功德选择和恶魔做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