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话一出口,自然引得另外两名女子应声附和,三人一阵笑闹,自是喜不自禁。
而唐菲先时还看得热闹,而今听起这女子的话,却是一时便又陷入了一阵恍惚沉默。
此情此景,竟是如此熟悉!
想来去年的冬日,那个时候自己还和长安郡主、柳莹柳姐姐三人一起煮茶赏梅,情意绵绵,不亦乐乎。
可是不过经年,一切却已经物是人非。
梅树尚在,梅香依旧,可是那个恍若梅花仙子一般柔弱灵秀的女子却早已经香消玉殒,阴阳相隔了。
当年的‘落梅三友’少了柳莹姐姐,那么便也称不上落梅三友了。
当年柳姐姐做的诗,自己提的字,长安郡主画得那副画还挂在落梅居的高堂之上。
似乎就连当年那些美好纯情的记忆也随着被一起定格在了那副画上。
满打满算,入宫已经有两年的时光了。
这些时间中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来了许多人,也走了许多人。
唐芸死了、李采衣死了、贤妃娘娘死了、刘玉淳死了、就连…就连柳姐姐也离开了……
这么多人的离去,每每都让唐菲只觉得满心的荒芜,倍感凄凉。
但是直至此时,见到这三个言笑晏晏的女子,唐菲方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从来便不会因为谁的离去,就真的变得凄凉。
凄凉的只有你自己的心罢了。
去了旧的,总会有新的来。
就像是大学一样,毕业生哭哭啼啼的毕业,可是来年便有新的壮志筹筹的新生入学。
建筑还是那些个建筑,变得只是人罢了。
谁会为谁留恋?谁会为谁伤感?
流水落花春去也,空留一池闲愁。
唐菲一时只觉的心中更加的凄楚,想起柳莹柳姐姐的音容笑貌,更是难过得几乎站立不稳。
这世上的人,无论生的时候多么轰轰烈烈,可是死了以后,却只能被时间的流水冲散。
先前的花儿随水飘过,又要有新的花儿顺流而下。
在许多人的眼中,大抵天下的花儿都是一个样子的。
可是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世上的花儿,竟是连每一片花瓣都是千差万别。
旁人便也罢了,自是无心关心这许多细枝末节,但是自己,无论如何,只要有自己在的一天,就绝不会叫柳姐姐被人遗忘。
只要有人记得,她便也好似永远活在这个世上,活在人们的心中。
桂圆见主子看着这三个女子面露忧伤,以为主子是见着她们年轻貌美,嫉妒皇上后宫三千。
桂圆心中一时感慨,一时又心疼自己家的主子。
她先时一直觉得皇上对主子极好,可是眼见着这几日皇上眼见着对主子淡漠了许多。
再想起在蓬莱殿时瑞王舍生忘死的一往情深,倒是叫桂圆无故生出了许多的感慨。
这世上,你到底是愿意选择一个更爱你的人;又或者是选择一个你更爱的人呢?
到底哪种才是最好的呢?
主子选择了皇上,倒不是说主子打先儿便对皇上情根深种,可是到底也是看重了皇上这个身份可以带来的所有好处,所有尊荣。
可是这些东西便当真是最宝贵的吗?
当真比瑞王的一片深情更难能可贵吗?
桂圆一时也有些困惑、怅惘。
心中更是因为皇上态度的变化产生了许多的危机感,似乎被蒙上了一丝阴霾。
此时眼见着主子心情不佳,桂圆很有眼力见儿,连忙上前搀着主子准备上前回宫。
既是要回宫,那必然要路过那三个活泼女子赏梅的小亭子,也势必没办法对她们视而不见。
唐菲心中虽感慨万千,却也由已推人,从这三个女子的身上恍惚看到自己与长安郡主、柳姐姐三人曾经的影子,自是不愿意扰了她们的绵绵悠闲。
自己现在贵为德妃,纵横整个后宫无人能左。
便是再平易近人,难免也会叫人战战兢兢。
自己从这三个女子眼前一走,便是只轻轻巧巧的路过,这三个女子也要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
如此一来,还哪有半分赏梅的心情?
罢了罢了,左右自己也无事,虽身子劳累些,却也不差那么点儿功夫。
便是绕些远路,也权当成全那一片诗情画意了!
唐菲摇了摇头,示意桂圆噤声,当下也不再多言,只是扶着桂圆的手,一路袅袅婷婷的折返而去,身后,那三个无忧欢快的女子,不时飘来一串串爽朗的笑声。
不得不说,自打唐菲这次病愈之后,虽不是刻意,却仍是无端便多了许多娇弱风流之态。
若说以往走路要奴婢从旁扶着,那是皇上的过度关心,可是眼下却是不能不扶。
走得稍远一些,便只觉全身无力,气喘吁吁。
往常唐菲做瑜伽,一套动作不说能做的上十遍,却也能做上八遍而不力竭。可是眼下呢?不过几个动作便先有了脱力疲软之态。
唐菲虽心知自己亏空了身子,自当好好的将养,可是一时心中仍旧有些焦急不安。
幸好段致远虽自己体弱更甚唐菲,却仍旧心心念念着白芷苑的事。
如今已得皇上的默许,他倒是也不顾及那么许多,每日都在宫中做上许多保养身子的药丸儿,派了下人送到唐菲的白芷苑。
如此真心,一时叫唐菲更觉受之有愧,一时也叫桂圆、樱桃跟着感慨不已。
唐菲扶着桂圆的手,一路走,一路思,身姿怯弱,便如同弱柳扶风。
长长的白色披风拖曳在雪地之上,倒是与地上的皑皑白雪融为了一体,让人恍惚只觉身着披风的这个女子似乎也化身为白雪,时刻便要随雪消融。
一行人在雪中满满而行,正拐过一个墙角,却是叫唐菲不小心遇到了一个不该见之故人。
第七百零五章 法外开恩
这故人便是大将军卫无疾。
卫无疾平安回宫之事自是机密,但是对于唐菲来说,倒真不是什么秘密。
皇上对唐菲一片真心,许多事情便是要瞒着天下,却也没有想过要对唐菲设防。
因为事关机密,卫无疾的大将军府自是暂且居住不得,加上卫无疾和戚月均身受重伤,戚月更是因为母亲兄长的离去而伤心不已,皇上便特别在宫中收拾出了一处空殿,着卫无疾与戚月一起住在其中,一边掩人耳目,一边也有太医悉心医治。
其实按照律法来说,戚月而今也属于待罪之身。
戚府犯了那么大的罪孽,戚老爷被处以死刑自是理所应当,而王夫人、戚原、戚月作为戚老爷最直近的亲属,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该充军的充军,该发配的发配。
王夫人与戚老爷感情深厚,戚老爷死后,她也无法独活,便自尽追随戚老爷而去。
而戚原则在生死关头选择成为了一名英雄,用自己的生命引开敌人的注意力,保全了妹妹与卫无疾的性命。
他们其情动人,却也不能抵消之前的罪孽。
我们中国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法外开恩’。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这句话的,但是在我看来,这句话简直就是对法律的侮辱。
法外开恩,谁来开恩?
若是认同了这句话,那便是认同了‘人情大于法律’这个概念。
若是当真随随便便就可以法外开恩,那也便不是依法治国了,而是定罪论处全凭法官的心情喜好,全凭他的三观是非。
这大抵便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了。
没有人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公正无私的,没有人是神,便也没有人可以去评判别人的罪过。
就像写小说一样,当我以主人公的角度去写,这是一个故事;而当我以女配角的角度去写,那又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个故事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黑,绝对的白,没有绝对的错,绝对的对,而法律,就是将这一切可怜变得公平的东西。
若我们觉得一个犯人可怜,觉得他有难言之隐,亦或者觉得他在某些方面有很可贵的品质,因为这些,我们便要对他法外开恩,看似公允,实则却是在丧尽天良。
就好比戚老爷。
首先,他肯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兄长,他与王氏生死相随的爱情叫人感动,他与妹妹无私的付出也叫人动容,他对于戚原、戚月慈祥如大海一般的父爱更是叫人艳羡不已。
但是仅仅为了这些,便要留得他的性命了吗?
因为他的这些好,害得顾太光、蓝如海一家多少条人命,害得兰昭、兰墨、顾氏、顾俊舅舅受了多少的苦楚?
更别说那些惨死的灾民,因为他制造的这桩冤案,凭白饿死了多少的灾民?
难道旁人便没有生死相随的爱情了吗?没有如海如天的父爱、母爱?没有深厚的兄弟姊妹之情?
这些,原本都有。
但是如今,却又都没有了。
我们不是被害者,既然我们没有受到直接的伤害,那么我们便绝对没有权利,去代替被害者原谅这些犯了罪孽的人。
其实中国有不少这样的案件。
犯罪的人,以自己的角度,好似写小说一般写下许多无奈苦楚,把自己变成了无可奈何、被逼无奈的无辜人,每每看着便让人只觉得群情激奋,只觉得他们不是罪犯,而成了梁山好汉,成了被逼无奈的热血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