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将这个疑问告诉山爷之后，山爷放下了茶碗。
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似乎在沉思，亦似乎在想究竟该和我怎么说。
“有缺陷的家庭，总是会制造出很多有缺陷的孩子。”山爷是以这一句话，开口的。而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却是如此的让人觉得始料未及。
“东家没有注意到他说的一句话吗？他说过，他们家男丁的每一辈，在出生的时候，都会带上这枚戒指。”山爷这么提点我。
第一卷 第83章、孤独的厄运（五）
我突然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戒指只有一枚，如果戴在了儿子手上，又如何戴在了父亲的手上。
既然说一出生就带上，又如何取下呢？
这枚戒指，只有是我传承下来的，也只有如我这样的人才能将其取下。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们都会到这里来吗？”我回过头，问山爷。
我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难受吗？无奈吗？怪异吗？亦或是其他。
而我说的他们，乃是如苏一这样的人。
他的爸爸，他的爷爷，他的祖父……
“是的。”山爷给了我肯定的答案，“言铃接待的，乃是苏一的父亲。他来的时候，也是这么狼狈，他的事业上不顺遂，而他以为是这枚戒指的错。”
所以苏一的父亲，将这枚戒指取下了。
“可取下的戒指，应该留在当铺之中，为什么又会回到苏一的手中呢？”我心中一个疑问解开，而另一个疑问却又骤然出现。
“男人解开所谓厄运，而女人，却将所谓厄运带了回去。”山爷说了一句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而我大约有些听懂了。
如苏一的父亲，他讲这枚戒指留在当铺之后，苏一的母亲，却又将这枚戒指拿了回去，戴在了苏一的手上。
“可……为什么……”我这么问山爷。
苏一的父亲将戒指拿下我还能想到理由，可苏一的母亲为什么要将戒指拿回去呢？
“他们的家族，几乎每一代，都是这样的。男人要求取下戒指，他们以为取下戒指之后，命运就会一帆风顺，而命运女神会眷顾他们，他们的人生，会有一番天翻地覆的改变。”山爷如此冷质而淡漠地说出这番话。他如此冷静地嘲笑着人，可人，却确实是如此值得他嘲笑的动物。
当人一旦觉得自己无比幸运的时候，会如何呢？
“几乎每一代摘下戒指之后，都会开始一场雄心勃勃的赌博。人不是有一句话吗？十赌九输，最后连命，都输在了那里——这才是所谓的厄运缠身，而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被那厄运笼罩之后，越发觉得这枚戒指必不可少了……”山爷回答。
——轮回。
我的脑子里，出现了这么两个字。
我是这个轮回的开始，我亦是这个轮回的见证者，每一代苏家的男人，都套在这么一个轮回之中，生生不息着……
因为缺少父爱而让他们的人格之中有一点点缺失，而正是这一点缺失，让他们更相信有所谓的厄运缠绕在他们的身体里。
而这一点相信，一点一点地贯穿着整个苏家男人命运的始终。
我突然想起那个叫苏晨的男人。
那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厄运缠身——天煞孤星，失去了父母的庇护，最后连妻子也是万幸才能得到的。
可他却从不怨天尤人，他是如此的脚踏实地地过着每一天的生活——除了在那孩子的降生之后。
这是他第一次退却，也许他在那孩子身边，苏家的男人，又是另一番结果了。
只可惜，没有如果。
“哦，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一件事。”山爷这时候，突然开口说道。
“其实余娘早就知道苏晨的天煞孤星命了。”
“那她怎么还……”我十分惊奇地说。
“暖暖你啊，真是越来越白痴了。”龙且点着我的头，狠狠地戳了戳，“真爱，当然是真爱了。”
那个年代，那个还没有真爱这个词的年代。
嫁给了一个你明明知道他命运多舛的男人，难道不能算作是真爱吗？
苏一的结局，我并不知道，不知道他是否逃过了那个命运，也不知道，未来某个时候，是不是会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婴儿，如此狼狈地问我讨还这个戒指。
——当然，我所希望的，只是这件事情，由我开始，亦有我结束。
几年之后，我在一家游戏报纸上看到了苏一的照片——他开了一家游戏公司，可以算是成功人士了吧。
而所谓的成功，不就是与厄运斗争之后所得到的胜利果实的一种吗？
自然，那不过是后话了。
而我将那个戒指做成了项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个戒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只是知道它是构成一个家族的人命运中重要的一环，而对于我来说，它也不过只是一个纪念而已。
某一天早上，突然醒来，我却发现它不见了。
找了许久之后，我才终于接受了它真的消失的事实。
如山爷所说，当铺里，是没有所谓的丢失的，只有那细碎而浅薄的缘分尽了之后，才会有一份消失，那便是所谓的缘分尽了。
只是龙且看我脖子上空落落的，就拿来了一个吊坠。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龙且换下来的牙齿。
一百年换一颗，而每一百年才掉一颗。兽形的龙且一共有四十二颗牙齿，而换一口牙齿的时间，是四千两百年，等到他换下一次牙齿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副白骨，而等他的牙齿全部换下来的时候，我的骨头，早就已经化为了地球的一部分。
这样想想，似乎有些寂寞呢……
不过人的生命，原本就是这么的短暂，哪怕是如奶奶这样的人，到最后，都会死去了。
我似乎还记得奶奶偶尔会“预言”两句，比如今天会下雨，带下伞，或者下午的时候会突然刮风，多穿几件衣服之类的。
只是她却没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也许她预料到了，但到底没有和我透露一句。
我有时候会觉得，奶奶和余娘，似乎有点像，他们心中都有心事，可为了所爱的人，他们却都保持了恰当好处的缄默。
不过大学的日子也确实是充实，所以这件事情，我也一点点淡忘了。
“以后这样的事情，我想暖暖你会遇到更多呢……”龙且一边咬着冰淇淋勺子，一边对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乌鸦嘴。”我对龙且这么嫌弃地说道。
“哼，愚蠢的人类。”说这句话的，居然是琳琅，“你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你虽然是当铺的主人，可你也是这个世界运行非常重要的一环。”
琳琅飘到龙且身边，随手拿起了龙且身旁的一刻果冻——只是还没拿起，就被龙且咬了——龙且兽型的时候的牙齿，可是十分锋利的。
不过因为琳琅并没有实体，所以也没有伤口，但是疼，还是很疼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松嘴，你松嘴！”琳琅一向是得理不饶人的，不过她却很识时务。
将果冻丢回到龙且的零食堆里之后，琳琅就飘到了我的面前。
“地球上这么多人口，虽然你的外形和他们很像，不过如果打个比方的话，他们是零件，而你，是按钮，零件组成了机器，而按下按钮，才让机器开始运作。”琳琅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这么回答。
“我倒不知自己竟然这么重要。”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这也算是零件到按钮的升华了吧。
“不过你这个按钮，却不是为了让机器正确运作，而是为了修正运作时候的错误。”琳琅白了我一眼，回答我。
“那我岂不是人形的逢魔时刻？”似乎逢魔时刻，也是为了修正错误而存在的。
“你怎么比得上逢魔时刻……”琳琅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这家伙……我一定要把这家伙交给七罪！
我在心里愤愤地想着。
“虽然很不想提起，但人类啊，确实越来越偏离自己所走的方向了……”琳琅的神情，突然变了，“他们总是如此冠冕堂皇地说着要拯救地球这样的话，可地球已经四十六亿岁了，人类活的最久的，连地球的一个零头都不到，却口口声声说着要拯救地球。”
琳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是啊，人类连自己都救赎不了。
“暖暖，我可不可以退学。”龙且扇了扇那雪白的翅膀，轻轻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怎么？”
“伙食太次了，学校里的女人都好可怕，男人也好可怕，还有数学，简直比黑魔法还要吓人，那些公式……难道不是魔女们流传下来的禁咒吗？创造出数学的人，其实是比撒旦还要可怕的家伙吧……”其实你这家伙，想吐槽的，只有数学吧……
不过……数学确实是一件让人觉得很反感的事情啊——不过也多亏龙且这样说着，才将这当铺中一点阴霾全部驱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