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能吓死吕策,对于计春来说也没有任何的损失,因为换了谁都会认为墙上鬼脸影子的形成只是凑巧而已,他也不会吸引到任何怀疑,更不会留下证据和把柄,可以说,这个布置,做了,能杀掉吕策的机率有五成,不做,一成也没有,能杀掉吕策自是最好,杀不掉也不会给自己招来怀疑和麻烦。
所以,他又为什么不做呢?
当众人被请回墓室观看这一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法时,也都觉得分外不可思议——这么简单的杀人手法,这么奇特的杀人布置,还真是将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利用到了极致!
可以提前知道古墓内格局和壁上有古夜铭文的是计春。
唯一一个家长官位低于吕策家里的是计春。
收拾桌上物品的是计春。
建议留一盏灯在桌上的是计春。
事发后第一个进入墓室的是计春。
杀人凶手,是计春。
虽然证据略显缥缈,认真追究起来未必能做定罪量刑的决定性条件,然而计春似已心灰意冷,没有多辩便承认了罪行。
“我家三代人都以研究金石为好,”计春目光放空地交待,“尤其家祖,嗜古成痴,最爱收集古钱币。去年家祖重病无治,临去的心愿便是能看一眼当时出土的、据传是五代后梁太祖朱温开平年间所铸造的钱币,而当时主持将该批出土物登记入册并进行整理清洁的执事官,便是吕策的父亲、家父隔着两级的上司吕大人。
“碰巧有一日吕策借着吕大人的关系,带着我们几个金石社的去鉴宝局参观那批古物,我……我看到了其中的开平通宝古币……我想到我那弥留在榻的祖父……他那满是遗憾的浑浊的眼神……我……我鬼使神差地趁人不备,偷偷拿了其中一枚……
“……此事却被吕策发现了,便一直拿来当做用以要胁我的把柄,他的许多获了称赏的古物赏鉴论证皆是我替他写的,我之愿望便是能入翰林院,致力于金石研究,先生说翰林院每三年有一次特招增员的机会,即便未通过科考,有一技之长也可被特招进入,只需写出三篇有独到见解的论证,便有极大可能入选,只是名额有限,每三年举朝只招三人,先生说以我金石学的底子,极有机会。
“然而——吕策他却逼着我将已写好的三篇论证算做他写的,因他也不想走科举的路子!而我,即便参加科考,即便榜上有名,也未见得能被点入翰林院,家父位低官小,没法子帮我走动,我不想干别的——我就想研究金石古物——吕策这么做分明是要断了我的前程,断了我的命!我——若不能再做自己喜欢的事,生有何趣?一辈子被他要胁,如何甘心……”
第204章 互动 记一堂生动的诗书课。……
问及计春是如何将吕策这么个胆小如鼠的人半夜里骗到古墓来的,计春万念俱灰的神情里也不免一抹讥嘲:“他既胆小,偏又利欲熏心,我不过背了人同他说一句愿陪他半夜到古墓来抢先抄了古夜铭文去,他便无不欢喜地应了,左右我有把柄在他手上,他也不会疑我要抢他的名利。我们约定了寅时到古墓碰头,因恐惊动其他人,不能相互叫着一起出门,我便和他说,若他到时我还未到,便让他先抄铭文,想来我也不会耽搁太久——因想着有我相陪,他便也壮了胆子,果真自个儿先进了墓室——可见名利二字猛于蛊,中了这蛊便连平日畏惧的都能抛闪开了。”
“他既这般胆小,又如何要选了金石社这样时常要与古墓打交道的社参加呢?”乔乐梓看着计春。
计春便是一阵沉默,末了轻声地道:“只因吕策他……也是真心喜爱钻研金石这件事的。”
所以不论计春还是吕策,在这一场前因后果里,谁的初心也未见得比谁更高尚。
案情水落石出,计春被上了镣铐预备带回城去,上马前想起来问燕九少爷:“我在桌上摆的那些器物本就杂乱无章,你是怎生将那样子记下来的?”
燕九少爷揣着手,慢吞吞地说话:“从事金石研究,最不能少的本事便是观察入微与一个好记性,否则那么多的史料、花纹、制式、工艺、图样,要怎么随时应用?”
计春恍然,不由一叹:“虽我也明白这道理,却不能似你一般灵活用于平时。”
“你不必惭愧,有时候是天赋在作祟。”燕九少爷慢悠悠地道。
众人:“……”
燕七对计春:“你别在意啊,这孩子说话向来不会婉转。”
众人:“……”够啦!你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
临上路前燕子恪把乔乐梓叫到一边说话:“回去仔细问问计春,把影儿投成鬼脸的法子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别人教的。”
乔乐梓一惊:“你是怀疑他也受了‘那人’的指点?”
“不,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罢了。”燕子恪道,“问之前先检查他的口与牙,莫要再发生吞毒自尽的情形了。”
“好。”乔乐梓应了,也不多耽搁,匆匆带着计春和一众手下上马而去,留下两个衙役负责找村民借牛车把吕策的尸体拉回城去,余下的几名金石社成员将本次事件消化了好久,末了和燕子恪道:“我们还是想将那古夜铭文誊抄下来。”
燕子恪“哦”了一声,理了理袖口,道:“不必费事了,那段铭文的意思是‘三只羊,四只鸡,六个鸡蛋,两罐羊奶,隔壁老王欠我三个鸡蛋并一条熏肉,上月借了对门的一坛油记得后日还’。”
“……”
看着众人的懵比脸,燕子恪还继续说呢:“这墓主想来亦是古夜文化的仰慕者,不知从哪里看来了这么一段古夜文,虽不知其意,却当了宝地让人刻在了自己的墓里,大约亦是想图个祥瑞保佑之意,却不知自己是将古夜国人的账本儿给抄了一页来,我看没有什么值得考究之处。”
目送一脸生无可恋的年轻人们不肯多留纷纷离去,剩下的燕家伯侄仨连带着个武环一起回了村长家里,农家小炒肉重新炒了新的,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来。
“原来燕伯父识得古夜文。”武环说话从来没有问号,语气比墓壁还平。
“呵呵,年轻时略有涉猎。”
“大伯也喜欢金石吗?”燕七问。
“我有个朋友,他喜欢。”
因为朋友喜欢,他便也去学,是什么样的朋友能令他如此呢?
……
从未央村回来,燕七换了衣服奔赴书院。今儿是锦绣综武队客场挑战崇文书院综武队,崇文是综武强队,第一回 合整了个泥沼阵地,让锦绣男女队双双失利,这一回锦绣书院是想报仇来的。
然而锦绣书院却少了元昶这员大将,替补上场的车实力相差甚远,又因一直打替补基本没有上过场,和其他队员之间毫无默契,所以锦绣对崇文的这一回合比赛再一次输掉了。
“碰巧贾次山长去看了比赛,他本就是综武迷,这下子哪里肯依,强令着我十二叔务必尽快找一个能顶得上元昶缺儿的强力车进队,”第二天一去书院,武玥就拉着燕七放八卦,“这可得到哪儿去找啊!元昶走的太不是时候了,好歹也得等今年的比赛全打完再走嘛!”
燕七往她手里塞蛋黄酥:“我看你就挺合适的。”
“哈哈哈说什么哪!”武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拍了燕七一掌,“你不减肥啦还吃这个?”
“昨儿我大伯请了吕御医来家给我们诊平安脉,说我减肥减得太猛,需要适当补补。”
“可不是,你瘦得太快了,我看近半个多月你至少也得减了有十斤。”
“怎么也得赶在穿上冬衣之前减下来,否则套上棉裙又成了球儿。”
“哈哈哈哈,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五岁那年下大雪,你们合府到我家去玩儿,结果武十三发坏往你脚下扔冰坷垃,你躲开了冰坷垃没躲过脚下冻实着的一块冰,整个人滑得滚了好长一截路,偏穿得还厚,在雪地里滚了一回沾了一身的雪,你三叔碰巧路过还笑着说‘这谁滚的雪球,这么圆’——当时就给我笑出溜了,哈哈哈哈哈!”
“五岁时候的事儿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咋就记不住书本上的东西?”
“书本上的东西哪有你好玩儿。”
“……”
早上第一堂课惯例是诗书,讲几篇文章,说几个故事,令大家诵读一回,末了还有课上作业——这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环节,别的班的学生最怕写作业,可梅花班的姑娘却最喜欢,因为燕子恒给出的作业不同于其他先生,他会先出一道题目,然后让女孩子们在纸上就此题目随意进行发挥,可以议论,可以抒情,可以讲笑话,可以写经历,可以编故事,可以作诗赋词,甚至可以画幅画儿。
下课的时候他会把大家的作业收上去,待到第二天再发下来,这个时候作业纸上就会多了另外一个人的笔迹——燕子恒在锦院那边也教了一个男学生班,梅花班学生们的作业就是被他带去了那个男生班上,发到每个人手中一份,然后让男学生们在这纸上就该题目与这份作业的主人展开互动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