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拣起一件酒黄的裙子,“大姑娘,这件可好?”
青棠瞧了一眼,“听闻此次南直隶都察院佥都御使要来,这黄色虽不正,也怕犯了忌讳。”
“那这条翠色的,上头用银丝串着玉葫芦,也好看。”
璎珞指着那青翠的裙子,裙子的腰摆处绕着几圈银丝牵的玉葫芦,青棠摇头,“走起路来叮叮咚咚的,亦是不好。”
璎珞最后拣起一条水红的长裙,裙子上下一色,独领口处镶了三圈细小的珠儿,珠儿围成圈,似项圈一般垂在领下。镀金均匀的金色小珠子与各色碧玺钉在一处,粉玺莹润,绿玺轻巧,三色的宝石滚在衣上,倒是给这水红的裙子增添了几分俏皮之色。
“大姑娘,这件衣裳好看,再配上上回那对耳坠子,咦,那耳坠子呢?”
石榴从外头掀帘子进来,道:“璎珞姐姐,你在找什么呀?”
璎珞一边翻找,一边回说:“大姑娘那一对掐丝滚珠耳坠子,你看见没?”
“不是在匣子里吗,前几日我都瞧见了。”
石榴走过来,将匣子里的首饰细细数了数,回身对青棠道,“大姑娘,不止那一对赤金掐丝滚珠耳坠子不见了,连同二公子送给姑娘的火钻也不见了。”
“火钻也不见了?”
璎珞将匣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一时间,宝石坠子、珍珠簪子,各色首饰摊了满了妆台,青棠站起身,将桌上饰物一一瞧了一遍,果真史东星送的那枚粉色火钻不见了。
“死浪蹄子,敢偷大姑娘的东西,看我不打死她!” 石榴捏着手就往外头冲。
璎珞拦她,“江儿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她偷也不会偷大姑娘的火钻。”
石榴拧眉,“不是她,那是谁?是她每日在外头偷偷摸摸的,天天盯着这屋子,我看就是她!等我抓住她,问个清楚。”
江儿进来之时,石榴拽着她手臂,瘦弱的小婢勾着身子,往霍青棠身前拜,青棠在窗下坐着,瞧也没瞧她一眼。
“大姑娘,江儿给您请安。”
小婢的声音怯怯的,青棠搁下手中的书,捻了捻指甲,道:“江儿,你回来了?”
这话听着教人奇怪,甚么是‘你回来了’?江儿本就是青棠屋里的丫头,后来因得罪了青棠,才被史顺打发出去扫院子。如今只能说江儿从外院进了内院打扫,她又不曾被驱逐出府,决算不上‘回来了’。
青棠一开口,江儿就跪下了,“大姑娘,婢子错了,婢子再也不敢多嘴了,求大姑娘网开一面,饶婢子一回吧......”
过了一个年,江儿不见长大,倒显得越发瘦小,她跪在地上,瑟瑟缩缩的,石榴用力拍了她一下,“你快说,你是不是偷拿了大姑娘的东西?”
江儿被石榴拍得往前头一个哆嗦,险些磕到头,她说:“大姑娘明鉴,不是婢子,不是婢子拿的。”
石榴还要上前,璎珞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说话。
江儿否认,青棠发笑,“你说不是你,那你知道是谁拿的?”
“婢子......”
石榴蹲下来,揪住江儿手腕,“你成日在窗外转悠,肯定知道到底是谁拿了大姑娘的东西,你若是不说,我们就当你是贼,然后去报官。就说你窥视主家,又手脚不干净,看你还得不得出来!”
江儿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妆台旁边,她蹲下来,在床脚处摸了摸,过了一会儿,果真被她摸出一只耳坠子来。
青棠看了石榴一眼,石榴也照着江儿的样子去贴着妆台的那只床脚下去摸,过不得半刻,照样也摸出东西来,就是那枚火钻。
石榴又取了个鸡毛掸子,在床下扫了几下,另一只耳坠子也出来了。东西都找到了,江儿说:“姑娘瞧见了,东西都还在,不是婢子偷的,婢子没偷。”
石榴与璎珞对视一眼,两人站到旁边,青棠瞧见寻回来的失物,说:“焉知不是你故意藏起来,最后再来领功?”
江儿摇头,“不是的,大姑娘,不是这样的,不是江儿做的......”
“哦,是吗?”青棠还是笑。
江儿来回念叨,‘不是自己做的’。除此之外,别的都不肯说。
青棠的手指在窗下的小几上敲了敲,木头桌子发出几声有节奏的脆响,“看来你是苦没受够,那断臂之痛还想再来一回。”
江儿闭着眼,往青棠跟前一跪,磕头道:“不是婢子不说,是婢子不敢说,姑娘的屋子的确有人来过,就是史管家!”
石榴一听,叱道:“放屁!史管家怎么会无缘无故进姑娘的屋子,还翻姑娘的东西。”
青棠抬眸,“哪个史管家?”
江儿道:“大管家,史大管家!前日午后,姑娘的屋子里没人,婢子在扫外头的院子,过了一息功夫,就瞧见史大管家进来了,他翻了姑娘的书信,还有衣裳,最后才翻姑娘的妆台,那耳坠子和火钻都是那时候掉在地上的。”
石榴道:“东西掉了,你都瞧见了,难道史大管家眼神还不如你?”
江儿低头,“史大管家是瞧见了,当时外头有响动,他便合上匣子,用脚将坠子和火钻踢到床底下去了。”
青棠抿着嘴,没有吭声。
江儿道:“大姑娘,江儿说的都是真的,史大管家看了大姑娘的信,江儿真的瞧见了。”
‘哼’。青棠一声冷哼,一脚踹在江儿膝上,“满口谎话,胡说八道!滚回你自己屋子,不许出来,以后也不要你扫院子,等你好了,就去外院帮忙。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谁也不许求情!”
也不知道江儿是不是被霍青棠一脚踹断了腿骨,当下就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青棠指着璎珞,“你扶她出去,不管养不养得好,都不要再回来了。”说罢,还嗤道:“看见她那病怏怏的样子就心烦!”
“是的。”
璎珞瞧了霍青棠一眼,垂着眼睛扶起江儿,两人一道出去了。
“姑娘,既然不是江儿做的,为什么还要撵她走?”
石榴凑过来,给霍青棠端上一杯热茶,“姑娘消气,石榴觉得江儿她不敢了,姑娘何必......”
青棠将窗户拨开,瞧了远去的江儿与璎珞一眼,说:“江儿留不得。”
“为什么?”石榴苦着一张小脸,“姑娘,你做甚么发脾气,还踢江儿,婢子瞧着她也挺可怜的。”
青棠仰起头,看着石榴,“石榴,如果史管家和我只能选一个,你听谁的?”
石榴停了一瞬,回道:“石榴是姑娘的人,自然是听姑娘的,不管是史小管家还是史大管家来了,石榴都听姑娘的。”
“那好,就当这东西不见了,就当咱们没寻回来过。”
“为什么?”
石榴正要张口,忽的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是说,当作史大管家从未来过?”
青棠将寻回来的耳坠子和火钻都放到石榴手里,说:“都是值钱的东西,丢了可惜,你替我收着,若咱们落难了,兴许哪一天还用得着。”
石榴抿着嘴,低声道:“史大管家是不是误会大姑娘了,要不然,为什么......”
青棠叹气,摸摸石榴的脑袋,“唉,真是三日如三秋,我们石榴也变得聪明了,竟然晓得史大管家不喜欢我。不过这个事情不要同人说,二舅舅不可以说,外祖父不可以说,就连,就连史小管家都不可以说。明白吗?”
......
小丫鬟江儿又病了,说是在大姑娘院子里扫地的时候,摔断了腿。
一时间府里众说纷纭,有说江儿这丫头片子命薄的,“看她那瘦骨伶仃的样儿,瞧着就不是个有福气的”。有说江儿与霍青棠八字不合的,“这还有甚么好说的,上回江儿就在大姑娘院里断了手,这回又摔断了腿,指不定她那八字与大姑娘不合。然则大姑娘的八字大些,把她克着了”。
风言风语传遍了虎丘脚下的史家府邸,史秀站在院中,他指着其中一个仆妇,“你刚刚说甚么,谁断了手脚?”
那仆妇见是史秀,立马弯腰低头,“史大管家听岔了,咱们是说江儿命苦,先前断了手,这回断了腿,是个不走运的。”
史秀发白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他眉间的皱纹深成了‘川’字,他说:“怎么断了手?”
原先就几个仆妇聚在一处,一个道:“具体的不清楚,说是在大姑娘屋里摔伤了。”
“不对、不对,是这样的,江儿那时候还在大姑娘屋里服侍,后头她自己爬高,似乎要拿个甚么东西,没站稳,从凳子上跌下来,摔断了手臂。”
“哦哟,天可怜见的,真是遭罪呀!”
“可不就是,江儿在外院做了几个月,倒是好生生的,没听说弄伤哪里。”
话题似乎又要回到江儿与大姑娘八字不合的话题上去,史秀皱着眉,“不要再说闲话,各自散了,做自己的活。”
大管家都发话了,几个仆妇就地散了,末了,还听见一人道:“还是大姑娘的命硬些,克别人,别人克不着她。”
“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
史秀盯着那几个仆妇的背影,眉头都皱在一处,后头史顺走过来,唤一声:“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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