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往日里过激的行为,倒还是识相没再强人所难。
只一会会儿的事,了结了,我们一大家子再往庄子上赶。恰巧进门,林嬷嬷含笑迎着:“真是赶得好不如赶得巧。这衣服刚裁完,不知道两位夫人打算何事动工?”
我全然当没发生过刚刚在祖庙的事,微笑着对水欣道:“姐姐先选吧。”
果然,她压根不领情,当即横了我一眼:“我昨儿已经说过了,我做母亲的孝服。”
我目光掠过去,喜滋滋得一笑:“倒是妹妹我记性差了呢。”说罢我便领过林嬷嬷左手边浅棕色低,驼色花纹的织锦布。
临湘瞧着,很不放心得对着水欣叮嘱道:“奴婢瞧着二夫人好似胸有成竹呢。”
水欣闻声,侧首瞥了一眼临湘,低低咒骂:“我沉不住大抵都是被你带坏了。她要是真有本事,当年就不会拿小丫头做得荷包给娘了。”
临湘一怔,默默垂下脑袋跟在水欣后头。
莫娘待到我们进了庭院,才打抱不平:“不就是天生命好了一点,凭什么老是狗眼看人低?”
“你都说是狗眼了,还在乎高还是低干嘛?”我凑近锦布,端详着纹路,略微嗅了嗅:“老爷的衣服都是用檀香熏的吗?”
莫娘顺着我的疑问看来,缓缓摇头:“这点我还真不清楚,要是凝香姐在应该能知道老爷的所有喜好。”
我轻抚着布面隐隐泛出来黑色墨晕的图案:“还好,林嬷嬷有心,给我选了一块成色容易搭配的,要不然,这孝服做得必定也不能穿。”
莫娘端详了一会儿:“这花头已经够美的了,总觉得修什么都好似会夺那风采一样。”
“诶,我又何尝不知道。但男子的衣裳,素来刺绣得极少。现下还要我临时起意当真要费好些功夫呢。”我一走,眼里就在瞅瞅周围的风景。
那团黑色的墨晕像什么呢?
略微又等了一会儿功夫,我实在想不出,却眼瞅着天色暗下来。
莫娘心急如焚,在门口又是张望,又是叹气。
我实在无法只得问道:“怎么了?”
莫娘也有些局促,咬了咬唇:“大二夫人都快绣完了,夫人,你还不提针啊?”
我正抱着衣裳发怵,现下真是一点想法也没有,总觉得秀什么都会糟蹋了好好的一块锦缎。
临湘应当是按水欣的吩咐来打探消息,忽见我在窗口一阵未动还依旧发呆不禁贼贼笑道:“二夫人可别是病了。”
莫娘到底还是有些见识,想来也不可能就这样被临湘鄙视下去,回击道:“越是珍贵,再越不会轻而易举动手。只有那些不用心的东西,才会急着胡来呢。”
“你!”临湘急得直跳脚,却是说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话来反驳,只得吼道:“这时辰可是二爷订的,倒是二夫人要是交不出什么像样的活岂不是叫二爷丢份?我们夫人不过是怕二爷丢脸罢了。”
莫娘莞尔:“这就不劳大二夫人费心了。二夫人自来清楚自己的能力,答应了二爷就绝不会辜负二爷的期望。倒是只怕我们二夫人的东西拿出手,生生把大二夫人的东西比下去了。”
我听着火药味当真是越来越浓,不由得咳嗽了两声,不咸不淡道:“莫娘你有功夫在门口闲扯,倒不如过来给我扯线。”
莫娘上前,诶了一声,便也没说什么相送的话,大闭房门。
我瞧着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比的,只不过是讨两位老人欢喜罢了。”
“夫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人分明就是等着您出丑呢。”莫娘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我这回倒是一怔:“不就是烟雨蒙蒙时的山吗?”
莫娘这回倒是真怔住了,忙道:“夫人,你说什么呢?”
我灵光一闪,赶忙铺开衣袖和衣面问道:“你看看,这隐隐约约的图案像什么?”
莫娘眼珠子转了老半天,还是漠然,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得瞎猜道:“松树?柏树?”
我想想,倒好像又有那么一点想象,稍顷,便抹开墨,在纸上先构思起来。
莫娘支着脑袋张望,倒吸一口气:“夫人,你就绣这么一个简单的图案?”
我头也不抬,重重颔首:“是啊,你去捻线吧,两股做一根,纯色,大抵比这个淡色深那么一点点。”
莫娘想想,有得做总比空白着好,便一五一十按照我的吩咐来。
第八十七章 绵绵细雨长
掀起帘角,籍郎走进门见我一手拿着针线,一手在布上勾画很是吃惊:“你还会两手开工?”
我绣了一个下午,眼睛早就酸涩了,现下他走到我的面前,我都酸得睁不开眼睛。
籍郎目光掠过我布面上的纹路,再没有看第二眼,只对我道:“为什么不把忆儿的名字给他们?”
我低垂着脑袋,孜孜不倦:“为什么要给他们?”
“你不想他做我们崔家的嫡长孙吗?”籍郎镇定道。
我一样平静,坦然得绕着针:“不想。忆儿有他自己的本事,不需要,崔家这些莫须有的光环。”
籍郎复而又追问:“既如此,你当时何必回来,与他在外面不是一样过?”
用力过猛,针扎到了我的手指间,来不及喊疼,我就已经先心惊了,随即抬头望着他:“你意思说我不该回来吗?”
“没有。”
我与籍郎对望,却是只言片语都说不出来,籍郎颤颤巍巍道:“你不知道当年我听到那个‘死’字是什么感觉!我宁可你和王元宝远走高飞,也不想你葬身火海。等我赶上尼姑庵的时候,风卷着残灭的火星吐着灰烬,虽然火势已歇,我却还是一间一间得去翻去找你。可放置你的棺材是空的,而在棺材边上却躺着一个身形和你相仿的女人烧得面目全非。当时我仿佛至若于一片死寂之中,焦愁的尸体叫我双腿瘫软。疼痛至极已经不能形容我最真实的情感了!”
我以为话到此就会停止,却不料,他又动了动嘴唇艰难道:“可是后来,山下的守卫,说看到狼牙帮的人趁乱火急火燎得带着一男一女往城中赶,我想来想去总还是相信你活着!可是你宁可舍弃国公府,舍弃对你至亲至爱的二嫂,也要偷偷隐姓埋名,埋藏在王家……浣儿,你告诉我,你到底回崔家是为什么?”
我隐隐发颤的双膝在告诉我,籍郎一定知道了什么滔天大事!可我扪心自问,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伤害过崔家任何人的事情。
对上籍郎的目光,我笑了笑:“忆儿终究不能以私生子的名义活着,我回崔家是必然的事。”
籍郎抖着齿,定定看我:“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是为我吗?”
“你好短短的又发什么疯?我和你说过了,你要求我对你还想以前那样,除非时间倒流。不过,就是时间倒流了,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我沉沉着脸,一字一顿道。
籍郎怔怔得发笑:“所以,你用半年的时间,处心积虑弄垮崔家是吗?李三全的事,也是你有意借王元宝的力吧?”
我不过仓促之间,就转过了许多个解释的理由,可所有的谎话到了嘴边都化作乌有:“如果你爹不贪心,就不会着我的当,这些钱,我也是正正当当赢来的。”
籍郎垂手而立:“赢?你一分钱没用,全靠一个空头的银票,换了足足十万两白银,这是赢还是骗?”
“如果你已经查了,那你更应该清楚,当时白字黑字可是写得清清楚楚,要借钱,就要还钱含利息。而且,你怎么不问问你爹,为什么要好的李三全不借给他?反而要跑来跟王元宝借?”我把说得含蓄,籍郎却羞红了脸。
“李家和王家的事,用不着你联合着外人计谋我们崔家。”籍郎自觉理亏,再说不出话。
我一见他开始眼神闪躲,就收了情绪,满溢玩笑般的笑容:“你若是觉得有什么不甘心,只管去和你爹说。倘若觉得是我骗了钱,那就只管去衙门里告我,告完了再休妻也是一样的。”
我轻轻捻起针头又开始绣起来,籍郎眼瞅着外头天已经漆黑一片,上手拦我:“你在绣下去,眼睛都要瞎了。”
我似笑非笑:“你一会儿质疑我,一会儿又关心我,崔玄籍,麻烦你以后想想好你打算和我怎么相处再来和我说话。”我顿了顿,讲针送到了下手,复而又往上提,神态平和得扫了他一眼,语气也不凛冽:“我不是没想过崔家嫡长子的事,但是……我觉得琪哥是无辜的,至少忆儿不稀罕那个位置。”
淡然的背后是惊颤,籍郎再次心生愧疚,沉寂得生出了畏怖之意,再次一怔:“你别绣了。我也是刚刚气糊涂了。”
我并不松手,只若有若无的说道:“我这里没饭,今夜也不方便你留宿。”
“我只待一会儿,一会儿就走了。”他明显放低了语态,却换来我一声不咸不淡得“嗯”
“没想到你还能赶得及做出来嘛。”水欣撇着眼,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