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她的控诉,曹丕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问道:“你不愿嫁我?”
他的话冷冰冰的,仿佛他已经被她抛弃了。
任昭容惊异于他的敏感,斟酌道:“……至少不是现在。”
曹丕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徐徐开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在变相地讨要一个婚期,讨得任昭容心里乱成一团。她在慌乱中抓到重点,道:“总之你要断了让姨母回去的念头。”
“现在劝得动她的只有阿兄……不,如果她不在意曹公,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不会回去的。”她直言不讳地补充道:“只是曹公还没有认清这一点。”
曹操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认清丁夫人不在乎他的事实,任昭容本以为他们的夫妻情谊已走到了尽头,谁知曹操反而愈来愈上心。
她无话可说,只得躺下睡觉。
曹丕仍坐在床边,而她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一只粗粝的手抚上她的手腕,那腕上还带着一只珠串。他的指腹摩挲得她手腕发痒,她正要赶人时,他又抚上了那串珠玉。
“你呢?如果阿兄还在,你也会听他的劝?”曹丕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腕,连着那串珠玉一起,包在了他的手心里。
她咕哝道:“至少阿兄不会罔顾我和姨母的意愿行事。”
曹丕定住了。
在他听来,她的话里字字句句都偏向曹昂,他会做的事,曹昂不会做;即便他做了,也是无用功。除了证明自己没有曹昂的本事之外,他什么也证明不了。
扣着任昭容手腕的力度猛地收紧,温凉的珠子硌得他手心生疼,更咯痛了她细嫩的手腕。
“啊!”不妨他突然用力,任昭容低呼一声,手腕上传来的痛感令她困意顿消。
就在此时,手腕上的力道又倏地散去,一阵窸窣响动后,曹丕已然消失在她的卧房内。
她再次坐起身,一手抚上隐隐作痛的手腕,那里已被珠子硌出了凹陷的印子。因为这痛感,她才猛然惊醒,忆起自己气急败坏撂下的话……那话该是想这珠子一样,字字句句都刺痛了他的心。
她怎么能那样示意他,说他比不上曹昂呢?
烦躁地闭上眼睛,头也重重地砸到枕头上——她的头脑从未像今夜这样不清醒过。
*
翌日清晨,任昭容起晚了两刻,她换上衣服来到正厅,见到丁夫人和曹卉已经起来了,母女两个正一起吃粥。
曹卉见她来了,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二兄还没起来?平日里可不是这样晚的。芙华,你还不快去把二公子叫起来?”
芙华候在曹卉身边,听了她的吩咐立刻“喏”了一声,转身出门。
“昭容昨夜没休息好?”丁夫人抬眼,见任昭容精神不济,面色苍白,像是一夜未睡似的。
“……许是昨夜吃得多了,肚里胀得睡不着。”任昭容轻轻说道。
曹卉目含关心地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个遍,道:“姊姊尝些芙华煮的荷叶粥吧,二兄在家也喜欢吃这些。”
任昭容盛了一碗,只当是寻常的粥喝着,丁夫人睇了曹卉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须臾,曹丕衣衫整洁地来到厅里,面色如旧地与丁夫人问了好,随后坐到了任昭容对面的位置上,若无其事地舀起了粥。
芙华跟在他后面过来,她见丁夫人吃得差不多了,走上前来柔声柔气地说道:“卞夫人听闻您已在此长居数月,恐有苦闷之处。此次出行前,夫人吩咐婢子诚意邀您过府一聚……”
她话一出口,任昭容与曹丕的眉头同时皱起,曹卉的脸色更加难看,还不等她说完,曹卉“啪”地一声放下碗,震得木案一声脆响,也惊得芙华一个激灵,不敢再说。
曹卉挑高了眉毛:“母亲想回去便回去,还需你家夫人来请么?!”
她真是气急了,连曹丕也在场都顾不得,满脑子都是卞夫人的挑衅。
芙华讷讷不言,只知道自己办砸了事。她年纪还小,不懂得许多人情世故,此刻已经因为曹卉的疾言遽色吓得不敢再说。
曹丕站起身,上前一步道:“丕在家中常闻母亲对您颇为挂念,怀想与您一起与您闲话的温情。是这婢子会错了意,出言唐突,理应责罚。”
丁夫人并没有不高兴,她等曹丕说完,也挑了挑眉毛。笑道:“责罚就不必了,不要因为我惹得你母亲不高兴。”
曹丕抿着唇,脸色亦不是大好。
任昭容一直蹙着眉,目光无意识地停在他身上,直到听见丁夫人的话,又见到他的神情愈加紧绷。
“还有啊,”丁夫人噙着笑,嘴上却不那么客气,她道:“你总往我这里来,你父亲也不会高兴的。快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丕要哭了QAQ
今天也是不出意外的话晚上有第二更
☆、燕歌行十六
丁夫人的逐客令一下,曹丕除了选择离开,也只有离开了。
他走时脸色不大好,目不斜视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朝任昭容这边看。他一走,曹卉哼了一声,道:“二兄成心偏袒卞氏,她就是有意’请’您回去,好在父亲面前体现她的大度贤能,故意给您难堪!”
任谁碰到这样的事,心里都会像吞下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丁夫人渐渐收了笑意,轻斥了曹卉一句:“卞氏毕竟是你二兄的生母,对他有生养之恩。你若不想你们之间的兄妹情谊消失殆尽,日后就莫要再议论卞氏了。”
曹卉咬了咬唇。
“日后二公子能帮到你很多,你要听他的话啊。”任昭容柔着嗓音劝道,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正是她还未说得出口的话。
如今曹卉再司空府中唯一能倚仗的人就是曹丕,虽然在别人看来,他不是曹操最出众的儿子,一切都悬而未定。可任昭容知道他会有怎样的成就,曹卉日后过得好与不好,全指望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了。
曹卉神色一黯,她自己也明白这点:“我自然会听他的话的,也把当他做最亲近的兄长,只是……”她说着说着,秀眉一蹙,目光落在任昭容的手腕上,惊异道:“你的手怎么了?”
她一惊呼,丁夫人也跟着探过来。任昭容低头一看,自己的半截手腕未曾被袖子遮住,雪白的皓腕上印着青青紫紫的圆印子,几乎与她腕上的珠串一个颜色,甚是骇人。昨夜曹丕攥得她太过用力,竟留下了瘀血,青紫的痕迹环绕了手腕一圈。
曹卉开始只是吓了一跳,她又瞥见任昭容手上的珠串,目光更加复杂。
“……昨晚睡觉时硌着了,一时也没注意。”面对丁夫人的疑惑,任昭容拉了拉袖子,将手腕藏了起来。
丁夫人教给她几个消瘀的法子便不再过问,曹卉则凝眉深思。
待丁夫人歇下后,任昭容打着呵欠欲要回房,不料曹卉站在她的房门前,一副恭候多时的架子。
曹卉眼风向下扫了扫,看着她垂在一边的手,骄横的样子再次显露出来。
“若是你伤了二兄的心,我绝不让你好过!”曹卉抬了抬下巴,金色的步摇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任昭容比她高些,她垂了垂眼睑,方才两人在丁夫人面前姊妹和睦的样子浑然消失,她闲闲道:“我伤了他的心,他还伤了我的身,这怎么算?”
曹卉闻之一诧,她紧张地看了任昭容一眼,迟疑道:“……二兄他,他对你做了何事?!”
任昭容:“……”
曹卉看似年纪不大,因为情窦初开,她知道的东西好似比任昭容想象的还要多。譬如眼下,曹卉的神情又是惊疑又是羞愤,定是想偏了。任昭容沉默了一会,她开始只是不想让曹卉这个小孩子窥视太多,才随口敷衍,结果现在已无法向她解释清楚了。
她抬起手臂,给曹卉看手腕上青紫的印记,道:“是这个。”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曹卉一眼,曹卉也知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被任昭容看在眼底,一阵心虚过后,她才又变得理直气壮,道:“……那也是因为你伤了二兄的心在先!”
唉,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任昭容打发走曹卉,自己躺在床上午憩了一会儿,闭上眼睛之前又琢磨了半天,终是决定梳洗打扮后出门去。
她被请到夏侯尚习射的院子里时,他正瞄准了一只假人的心脏。
得知她昨日把曹丕气走的“壮举”,夏侯尚手上一颤,箭飞偏了不说,弓弦还将他拇指上的玉鞢擦歪了。
“你忘了我们的赌约了?不是说好,你得顺着他一次……”夏侯尚脸上写满了“你说话不算数”。
“可他昨日并没有向我提要求。”任昭容抿了抿唇。
夏侯尚叹气:“那倒是告诉我,你对他说了什么?让他气成那样。”
任昭容面对夏侯尚也是岿然不动,绝口不提:“这不能告诉你。”
夏侯尚干瞪眼。
“姨母说了那样的话,他近日里都不会再来了,我要如何见他?”任昭容满脸愁云惨雾,让夏侯尚看了,信了她大半。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鞢沉思,尔后道:“你且回去,今夜他定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