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我与其他兄弟都是没有胜算的,更未想过与长兄争什么。”说到曹昂时,曹丕顿了顿。
没想过,是因为注定争不过。
然而他没想过,却不代表别人没想过。他没有胜算,别人却有。
任昭容心烦意乱地将汤碗拨到一边去,不知卞夫人又对曹丕说了什么。
那个女人那么识时务,总不会现在就表露出迫不及待的模样来。
“父亲马上还要去征讨张绣,我欲求父亲准我同去,而母亲却不许。”曹丕摇摇头,眼底黯淡。
“直到我对她说,’我要站在父亲身边,弥补阿兄给他留下的遗憾’……”曹丕几不可见地笑了笑,用最平常的声调表述着自己的决心。
任昭容听了,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弥补曹昂逝去的遗憾,意味着他并非要取代曹昂,而是要做得比曹昂更好。他将要继承的,是曹昂留下来的责任。
曹丕见她起来了,以为她要走,也跟着站了起来,弹了弹袍角的尘土。
从头到尾,任昭容都盯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没有悲伤,也没有兴奋,没有不安,也没有彷徨。
“与你幼时的梦想相比,也算殊途同归了。”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汤饼摊子,任昭容取出怀中的暖炉——早就凉了。暮色尽褪,皓月当空,初春的夜里仍是干冷干冷的,再过几刻,执行宵禁的士兵也该在城内巡查了。
曹丕将她手上的龟型暖炉收走,冷下温度的铜器比冰块还要凉,没了它轻松不少。
“我听闻张绣手下的谋士贾诩,是这次兵变的主使。”任昭容润了润唇,瞥见曹丕收着暖炉的手一紧,指节突起。
“是他不错。”
贾诩先后为董卓、李傕郭汜等人手下谋事,这些人都是导致天下大乱、生灵涂地的败类,硬要说贾诩助纣为虐也不为过。
撇开这些,贾诩还是间接害死曹昂的凶手。
若是没有他,就凭张绣这一个不足以成大事的军阀,也奈何不了曹操。
然而……
“二公子下次随曹公征讨张绣,且要以礼相待之。”
“为何?”
“你若不信,看曹公的态度就知。”任昭容轻叹一声,曹丕总是要看曹操脸色行事的。
她这般多此一举的提点究竟是为了什么……
曹操这个人,遇见有才华的人物就像看到美人一样,挪不开腿。凡是他认为值得的,费尽心思也要弄到手。即便得不到,也要得个爱才的好名声出来。
或许曹操与曹丕父子两个如今在心里想除贾诩而后快,可到了日后,就该离不开他了。
“没有不信你。”曹丕停下脚步,侧头垂首,默默看了她一眼。
她后退半步,发觉这个少年不知在何时已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他们不再是一般高了。
他停下来,原来是因为到了司空府的后门。
“糟,忘记给植弟带果脯了。”推门的瞬间,曹丕低声叹了一句,剑眉微拧。
任昭容跟在后面,不知怎么幸灾乐祸地笑了。
看来他出门前被曹植缠住,是有原因的。
府上已点了夜灯,从后门到丁夫人那儿去不近不远,曹丕执意送她,仿佛路上还会遇到什么歹人似的。问他原因,他便木着脸回答道:“送你回去多耽搁一会,植弟或许就睡了,今晚也不会来找我了。”
原来如此。
两人相对无言地向回走,行至一半时,曹丕又突然开口道:“我是要帮阿兄照顾你和阿卉的,不必担心。”
……她并没有担心。
任昭容的目光无意识飘到脚尖,却不知少年以为她误会了什么,吞吞吐吐道:“不如……你也喊我阿兄吧。”
他根本不会调侃这门学问,面无表情的说着饱含逗弄的提议,一点也不好笑。可是任昭容却半偏过头去,忍不住笑了笑。
她虽笑了,却没采纳他的提议,喊他“阿兄”。
“阿母,您真要留下我一个人走?!”
一道拔高的女声横插而入,任昭容与曹丕对视一眼,同时望向声音的来源——丁夫人的前厅。
作者有话要说: [阿瞒育儿园][群聊]
[曹家大帅]曹昂:雾草刚想表扬这小子把妹技能飙升,下一秒又开始犯傻
[曹家四聪]曹植:传说中的恋爱使人弱智[烟]
[曹家大帅]曹昂:雾草我不楞白白牺牲啊QAQ
[曹家四聪]曹植:我的果脯呢QAQ
[曹家大帅]曹昂:二傻呢QAQ
[曹氏一姐]曹卉:我刚才看见二哥了[心碎]他看见聊天记录一怒之下关了手机去夜袭了(让你们说他!)
[曹家大帅]曹昂:……袭谁
[曹家四聪]曹植:……笑而不语
传说中的小剧场是下集(或者下下集)预告系列[事后烟]
☆、燕歌行五
“阿母,您真要留下我一个人走?!”
一道拔高的女声横插而入,任昭容与曹丕对视一眼,同时望向声音的来源——丁夫人的前厅。
那道质问的女声,自然来自于曹卉。
听她话里的意思,丁夫人是要打算抛下曹卉,一个人离开曹府。关于这事,全府上下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看丁夫人与曹操谁拗得过谁。
任昭容与曹丕作为小辈站在外面,却听得好不尴尬。
“我们还是……”任昭容踌躇道,意在避嫌。
“我未说要留下你一个人,阿卉,”丁夫人平缓的声音响起,门外的任昭容和曹丕都屏住了呼吸,听她问道:“你可愿同阿母一起离开?”
与丁夫人一同离开,意味着曹卉要放弃曹操长女的身份,与它同时带来的殊荣和束缚。
曹卉不过比任昭容小上一两岁,还不懂得许多事情,而这个年纪也是离不开母亲的。丁夫人离去后,曹卉恐怕就要沦落到灰姑娘的境地,和她往日里的骄纵作风一对比,就知道有多难堪。
至少目前为止,众人都是这般想的。
谁知曹卉缓和了声音,道:“好,阿卉明白了。母亲您走罢,我不想看见您留在这里难过。”
不止曹丕和任昭容听了一怔,屋内的丁夫人也沉默了一会儿。
殊不知曹卉抛出的下一句话更是令人吃了一惊:“不过我要留在这里,我不会让卞氏取代您的位置。”
曹丕的目光一下子在夜色中黯淡下来,他望了望厅中朦胧的灯火,一语不发地走了,悄无声息。任昭容从曹卉的话里回过神,往身边一看,发现少年早已离去不见,再回头时,才看见他远走的背影,小小的,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没追上去,而是抬步走进了厅中。
曹卉穿着一身素服,静静地坐在那儿,周身燃烧着无形的焰火,却是冰冷而刺人的。她抬眼瞥见任昭容,转而对丁夫人说道:“阿母,您不会怪我吧。”
丁夫人早已憔悴不堪,她摇摇头。
曹卉的选择,是她的自由。何况她大可借着曹操的势,选个家世显赫的如意郎君。
曹卉见她点头,又看了任昭容一眼,道:“姊姊会代我照顾好母亲的吧。”
任昭容颔首。
这是曹卉第一次待她如此和善,不止是因为有事相求。
丁夫人若是准备离去,她也是要离开曹府的,这点毋庸置疑。
“昭容,你想留下吗?”曹卉走后,丁夫人轻叹一声。
任昭容摇了摇头,一点不情愿也无。
“可我刚才看到了,你和丕儿一块回来的。”丁夫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话语中暗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任昭容走得近了些,将袖子撩起,露出腕上那只珠串,晦暗的灯光下,原本莹润剔透的紫色变成了幽深的黑。她坦言道:“先前阿兄送的珠串断了,二公子带我去修的。”
丁夫人看了那珠串一眼,表情一点起伏也无,她点点头,道了一句:“如此。”
“你要知道,丕儿自己的婚事,他现在还做不得主。”丁夫人站起身,拍了拍她的手,先一步去睡了。
“昭容知道。”丁夫人说出这样的话,她并不意外,只是……
她想到那个少年刚才莫名其妙的离去,不知今日是不是同他见的最后一面。就像当初与曹昂匆匆一晤,仓促到来不及道别。
*
丁夫人向来雷厉风行,她仅在一日之间就决定好了去留,甚至连行李都不用收拾。
这金玉其外的司空府,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到了明日,她就要带着任昭容离开曹府,今晚是她们留在这儿的最后一夜。
听闻曹操正忙着准备再征张绣,已很少回府。任昭容甚至不确定丁夫人是何时同他达成了和离的协议。更或者……丁夫人只是策划了一出离家出走。
一整天里,她都在帮着丁夫人收拾东西,除了一些衣物和银两,丁夫人只拿走了一些曹昂的遗物。那一整个下午,丁夫人都独自一人坐在曹昂的卧房里垂泪。
离去之后,她就再也不用睹物思人,见之落泪了。
到了夜里,任昭容早早地上了床,腕上的珠串却冰得她睡不着觉。
终有一日,死亡的阴影会尽数散去,可在此之前,活着的人仍要忍受诸多痛苦。
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