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江南那边也是怨声载道,圣上征南,原说不动民间分毫,可后来又派人调前朝税单,用一百多个帐房做什么“表格”,一笔一笔的算税,往盐商家里送催税纸,说一个月内补全税款不收滞纳金,若是一个月内补不齐……翻倍补交,很多人家倾家荡产补税,还有一些实在交不出来的,被抄了家。”凌云鹏说到这里眼睛有些红了,他也是利益受到巨大损失的,他妻子家里就是做盐商的,虽说挺过了这场风波,但也是伤筋动骨,他家里还因为私藏土地被查,妻子那个时候正怀孕,内外交攻之下小产了,流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到现在还在家里养病。
“你们现下说这些有何用?”那位自称想要游历天下的浪子吴书卿端着酒杯笑道,“我听说皇上过了年还要有大动作,到时候不知道是谁家哭呢。”
“哦?”史琰挑了挑眉,看了眼从头到尾不说话的太子,“殿下,可有此事?”
“内阁为这事儿开了一个多月的会,我也去过两次,悬而未决。”乔继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晓得父亲向来乾纲独断,内阁若是助力父亲自然听内阁的,内阁要是真想阻止父亲做什么事……父亲宁可换一批人做阁老,也不会听凭内阁摆布。
“太子,我们这些人对太子都是无论不谈,掏心掏肺,愿为太子肝脑涂地,太子为何不信我们?”吴书卿道。
在座的这些人,除了史琰是勋贵子弟之外,无一不是巨富、豪强之子,家族里的继承人,他们与太子亲近,自然是有家族意志在里面,圣上对巨富豪强太苛,对士人太苛,对世家太苛,性格也太古怪太难讨好,你说他爱美女,真送个美女进宫,受宠一些时日,圣上也就丢开手去喜欢别的美人了,真正荣宠不衰的,只有那些早年跟着他已有份位的,豪强手里的美女再多,也架不住这样填坑。
办法想尽,事情做尽,唯一可想的,只有皇上已经四十多岁,太子却正年轻,不管皇上再怎么折腾,只要太子是站在他们一边的,他们的漫漫长夜总有天亮的时候。
因此他们支持太子,确实是掏心掏肺不遗余力。
太子看了吴书卿一眼,心道若非你是世家中的吴姓长子嫡孙,就冲你向来对孤的不恭敬,我就该结果了你,可怎么办呢?还用得着这些人,别以为太子不缺钱,太子很缺钱,太子要维持体面,要收买人心,要孝敬皇后,讨好后妃,要对弟弟们好,以后成婚了,要钱的地方更多,更不用说这些人家里都可称一方诸侯,大康朝倒了,这些豪强还在,天下大乱时,这些豪强为了“自保”募集的兵勇还在,在地方上势力不小,他需要这些人,“此事滋事体大,还是圣上发了明旨之后再说。”
他暗示得很清楚了,皇上确实要发明旨,再次触动这些人的利益,“只是圣上这几日身子不好,没……”
他话刚说了一半,只见他的心腹太监喜来与不远处的一个太监在打眼皮子官司,“喜来,你在往哪儿看呢?”
“回太子的话,方才瀛州的福来过来了,说有要事要禀报太子。”
“哦?”乔继业挑了挑眉,“你过去问问他有什么事。”他说罢摇了摇头,“这些个奴才,想来是母后那边问我在何处,有没有喝酒,唉,总要打发回去才是。”
喜来过去与福来说了几句话,皱着眉头回来了,在乔继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乔继业脸上一开始还挂着轻松的笑,后来笑容越来越僵,到最后只剩假笑了。
喜来说完之后,乔继业哈哈大笑,“原来是此事,你跟福来说,孤马上回去。”说罢又轻松地对众人说:“今日的酒正好,可惜孤宫中有些琐事,要走了。”
众人起身恭送乔继业,他走之后,众人都围住了史琰,太子那表情分明就是有事,难道宫中有什么变故?
乔继业冷着脸上了马车,将福来和喜来召进车中,“父皇真的是一下早朝就召集内阁开会?还把良弓县主请去了?”
“奴才不敢撒谎。”福来说道。
“知道他们是说什么事吗?”
“早朝的时候各地奏报雪灾……”
“这事儿我知道,我还叫人拟了折子预备赈济。母后也说要捐脂粉银子开粥产施旧衣。”
“内阁开会没怎么议赈济的事,都说来年要种什么,怎么给农人种子,说来说去有人不信玉米不怕旱不怕冻,还有人不信来年会冷,觉得是皇上想要强行在山东、山西、湖南、湖北、陕西废小麦改玉米……皇上就说请良弓县主来,良弓县主说种子不够,但答应开年开春贷给农人。”
“哼!如此大事,竟不叫孤这个太子,反而叫了良弓县这个小丫头片子!她知道什么?不过是个小姑娘,靠着手里有几个好庄稼把式,拿着海外贩进来的种子就说是良种,父皇竟要废麦田改玉米田?真是晕了头了。小时候看她是个好孩子,大了怎么心这般大,这般不守妇道,雷侯爷也不管一管她!母后怎么说?”
“皇后娘娘自是生气,后又说圣上既然如此心系雪灾,咱们就更应该做出个样子来,她请太子回去商议,想要让太子和晋王一起亲自施粥,安民。”
“晋王?”
“是啊,晋王一大早就开始跟魏孝贤张罗这事儿呢。”
“真是胡闹,不过一场薄雪罢了,谁家里没有几日的存粮,现下雪都化尽了,他开什么粥场?不怕闹笑话吗?”在他看来,就算各地都报了雪,也不过是太阳出来一晒就化的雪,有什么大不了的?小麦冻死了,来年再种别的不就完了嘛!种春麦又有什么关系?
天阴沉沉的,冷风一阵一阵吹过来,雨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雪,道路更加泥泞湿滑,官道上泥坑处处,一阵颠簸之后,乔继业扶着车窗大骂,“怎么赶车的?拉下去!重打二十板子!”
“太子。”福来劝道,“殿下,他不过是个奴才,你若是生气,打死十个八个的能让您消气也是值的,只是此处是官道,皇上又……您千万以大局为重。”
乔继业低下头,许久没有出声儿,过了一会儿道,“是孤一时气急了,说了句气话,福来你快去看看他们有没有真打人,若是打了赶紧派人送去医馆治伤。”
“是。”
“来人,往北城去,北城多是穷苦人,咱们去看看有没有人家的房子被雪压塌,有没有人冻病了,再叫人去买粮,孤要亲自熬粥。”
“是。”
京里不到一日就传出太子大仁大义,风雨里在城北亲自熬粥、施粥,见有人家里的小童穿着单薄冻得直哭,还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小童避寒,又亲自出银子让灾民住客栈,实在是难得的仁善之人。
☆、第95章 装病
黄励诚是在第二天凌晨离开的,北戎的冬天来得向来很早,京城早来的雪,在北戎变成了白毛风,前线传回来的飞鸽传书说风雪来时对面不见人,寒风刺骨,若是今冬太寒,北狨那边牲畜大批死亡,往年的小规模边境冲突,很有可能演变成大规模的入侵。
陛下极为重视,运去了过冬的辎重不说,还神秘的运去了已经在南征中显出威力的雷震子(土□□)和改进过的大炮,黄励诚是副押运官。
他走的这天,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包裹,包裹里有一件厚厚的寒衣和一双用一整块未去毛的羊羔皮制成厚靴子。
寒衣做得很厚,针脚却不是很平整,一看就是不常做针线活的人赶制出来的,黄励诚把寒夜背在背上,心里暖洋洋的。
他走的时候雨雪已经停了,地面上薄薄的盖了一层冰,走上去冰碎成渣渣,他牵着自己的黄骠马从偏门离开,转过身时瞧见不远处的角楼上,有一盏琉璃灯在风中摇曳。
白天的时候,天一下子放晴了,数日的阴寒像是人们的一场梦境一般,有些人暗自嘲笑朝廷的如临大敌,轻笑一声继续过自己美滋滋地小日子。
云雀在这一天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太子乔继业。
乔继业是个美男子,只是过皮肤太白,嘴唇太薄,眼神很温和,说话时轻声细语,现在的他几乎看不见小时候的样子,更像是京城里长大的世家子弟。
两个人互相寒暄过后,乔继业说到了正题,“本来早就应该瞧妹妹,只是近日琐事实在太多,无暇他顾,今日才抽出工夫来,不知妹妹在这边住得可还惯?”
“还好。”云雀笑道,“我是在外面野惯了的人,在侯府里呆得不甚自在,到了这武陵春每日闻着土香入眠,倒还舒爽。”
“住得惯就好。”乔继业笑道,“我今个儿来是有事想要求妹妹。”
“何事?”
“我母后身体欠安,我听着她咳嗽总觉得心惊肉跳,她偏说没什么,喝几副药就好了,只叫医女诊治,不肯让御医去看,我是做儿子的,又一日大似一日,总没办法每日在内宫盯着她,本来呢,母亲病了,应是女儿或媳妇伺候,可我还未成亲,兰妹妹这几日身子也不好,余下的妹妹又小……想来想去,只有来求妹妹常去瀛州瞧一瞧她了,若是搬过去……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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