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田爷爷连拖带拽,拉着一个郎中进到屋子里。
“李郎中,赶紧帮我家喜儿看看,她身子到底怎么了,说什么都不记得了。”田爷爷跑得有些气喘,说完接过田妈妈递过来的热水,咕噜噜喝个干净。
家里竟然连杯子都没有,喝水直接用碗。
田家人见郎中过来,全都紧张的围过来。
喜儿换好衣服,乖巧地躺下,像个牵线木偶。
其实,她只是想事情想得太深入,但在家人的眼中就有些呆呆愣愣的。
之前的喜儿性格虽然文静,但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非常有神。
“我看这娃除了有些营养不良,身子骨受了些寒气,倒也无甚大碍,待会儿你们熬碗浓姜水给她喝,发发汗就好了。”
“至于记忆,估计是孩子受了惊吓,先慢慢养着,后面只能看孩子自己的造化。”
李朗中把完脉后,说完摇摇头,起身拎起药箱,准备离开。
妹妹平时最粘自己,可现在竟然都不认识自己了!小钢炮心情非常压抑。
李郎中的话,击碎了内心最后一丝希冀。
情绪立马控制不住,紧紧抓着喜儿的小手,也不哭出声,只见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看得喜儿内心酸楚不已,可自己却什么都不了。
“谢谢李郎中,今天辛苦您跑一趟,我们也没啥拿得出手的。这袋红芋干,您拿回去给孩子们当个零嘴。”田妈妈拿出一小袋红黑色的东西,看着有小二两的样子递给李朗中。
“别~别,我不过就走了两步路,还是就留给喜儿吧,这孩子吃了大苦头。”李郎中一番话,说得田妈妈又开始抹眼泪。
田爸爸和田爷爷也一个劲儿的劝着,最后红芋干李郎中还是收了。
田家父子俩送走郎中后,田妈妈就抱着喜儿,无声的啜泣。
“颖儿,郎中说孩子没事。记不住没关系,咱们慢慢处着,喜儿总会想起来的。”田爸爸回来后,看着床上抱成一团的一大两小,心里也不好受。
但自己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也只能暂时摁捺住内心的悲痛,安抚好妻儿和老父亲。
“是啊,你们别着急,也赶紧回去吧。这次是我没照顾好喜儿,以后会更小心些的。”田爷爷非常自责,蹲在墙角,抱着脑袋。
喜儿只能看到老人头顶花白的头发。
田玉良哪里忍心责备自己的父亲,上前搀扶田老爷子坐到屋子里,仅有的一条长条板凳上,这事儿也的确也不能怪别人。
平时女儿很乖巧,从来都不乱跑,偏偏今天早上怎么就跑到公社门口的大池塘边,还落了水?
若是孩子清醒,还能问个明白。
可如今却失忆了,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这事儿又能找谁问个明白呢?
田玉良内心各种念头千转百回,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父亲,赶紧起来吧。我就是心疼孩子,这事儿怎么能怪您呢?”李颖也赶紧下床,扶起老爷子。
“妹妹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小钢炮抹了把眼泪,小胳膊努力的将喜儿抱在怀里。
喜儿说不感动是假的,这家人的感情一定很好,即便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忍苛责对方半分。
喜儿感觉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在这糟糕的环境中,至少还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和爷爷,还有扬言要保护自己的哥哥。
不过,这到底是在哪个年代啊?这里估计是哪个城市的农村。
但奇怪的是这家人,一看就不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到是跟自己原声父母的气质很像,像学者。
而且原主又怎么会穿着喜服躺在棺木里呢?
而且刚才田爷爷说,让他们赶紧回去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一家人不住在一起?
脑子里充斥着一万个为什么,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干脆闭嘴不言。
开始仔细打量这个,自己未来要生活地方。
屋子不仅破,而且小,总共就两间屋子,中间甚至连门都没有,一眼可以直接望到底。
“哥哥,你不住在这里吗?”喜儿决定打破这个沉闷的氛围。
第三章 小豹子
“是啊,啊~~妹妹,你说话啦?妈妈,妹妹问我话呢!”小钢炮回答完才发现,沉默许久的妹妹正竖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喜儿,还有感觉不舒服吗?”老爷子也顾不上愧疚,就着田氏夫妇的手劲儿起身,来到床边。
那眼神中的慈爱,让喜儿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又少了几分。
“爷爷,我没事了,不信你看。”说完,还坐起身,展示了一把自己的小肌肉。
“呵呵,没事就好,暂时不记得没关系,咱们慢慢处,会想起来的。”田爸爸一看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小钢炮再次将喜儿摁回被子里,裂开嘴无声的笑了。
田妈妈也上前为两个孩子掖好被子,气色看上去也好了几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开心,还是温馨的氛围比较适合这个家庭,喜儿暗想。
大家耐心地回答喜儿的各种问题,好一会儿,喜儿才算大致摸清楚状况。
自己这一家人非但不是农民,而且还是饱受学识的知识分子,爷爷是清华大学的老教授,父母也一样在大学任教。
只是生不逢时,一九七二年中国处在一个很特殊的时期,爷爷的身份弄不好就是一把双刃剑。
而且爷爷性情耿直,曾经得罪过一个很有权势的人。
去年,爷爷一份专业学术报告上,因为没有写毛~主~席语录,而被抓了小辫子。
红卫兵当天晚上就到田家抄家,爷爷和田爸爸连夜收拾包袱,被下放到淮北这片穷困潦倒的黄土地上。
说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像贫下中农学习!
母亲李颖不愿在背后中伤自己的丈夫和公公,最后也被打发到这个地方反省。
天哪!淮北!喜儿内心暗暗发苦,宿舍有一同学就是淮北的,还给大家描述过自己小时候的生活。
而现在比她所描述的,还要再退后十五年,喜儿很郁闷。
李颖原本以为只是生活条件艰苦一些,但喜儿这次出事,惊醒了大家。
在这个特殊时期,人性是最不可靠的,以后大家会更加警惕。
天越来越暗,田老爷子不停催促他们赶紧回去,晚上路面结冰,夜路难走。
田玉良和李颖被分在隔壁的郝庄生产队,离高庄生产队差不多十来里路。
今天他们正在帮高庄一户人家修葺房子时,得知消息,说女儿被淹死了。
尸首被村长霸占去,说要为自己儿子配冥婚,夫妻俩听闻后,大惊失色,扔下手中的泥巴团子,拔腿就跑。
小钢炮甚至趁乱,跑去主人家厨房拎了把菜刀,就往外冲。
菜刀在农户人家,属于金贵物件儿,当时却无一人敢阻拦。
按理说,不请假,擅自脱离工作岗位,后果很严重的,更何况还是被下放“蹲牛棚”,接受劳动改造的田家人。
睡了小半天,却感觉越来越冷。
喜儿以前就听同学讲过,说淮北的冬天有“西伯利亚”之说,特别冷。
晚上甚至会达到零下19摄氏度,连村里的土井都会结冰。
但这里又不像东北,会有炕。
想到这里,喜儿也赶紧催促田氏赶紧回去。
田氏夫妇没再坚持,细细叮嘱一番,拉着小钢炮一步三回头,冲入即将到来的黑夜。
李颖泪眼涟涟,走之前抱着喜儿亲了又亲,叮嘱她一定要乖乖听爷爷话,不要再到处乱跑。
田爷爷洗了个脚,也钻进被窝,抱着喜儿互相取暖,但半天都没有热乎气,后面甚至将所有的衣服全部都搭在被子上,才稍微好了些。
这里的冬天,大家都只吃两顿饭,所以晚饭自然是不用做的。
爷孙俩在被窝,你问我答,聊得也相当投机。
不懂是喜儿原本身子就弱,还是田爷爷哄孩子的技术好,喜儿很快就陷入黑甜的梦乡。
上早,喜儿是被烟熏醒的。
“咳咳咳,爷爷~爷爷~”田老爷子听到喜儿的声音,拎着火钳就冲过来。
“醒了?爷正在烧水,马上就有热水洗脸了。”
看着田老爷子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儿,泪眼婆娑的滑稽样儿,惹得喜儿咯咯直笑。
“小妮子,好笑么?赶快起来帮爷爷烧火,厨房都快被我烧了。”
喜儿手脚麻利的穿好衣服,三两下叠好被子。
一走进灶间,天哪~浓烟滚滚~,喜儿尝试好几次,都被熏得睁不开眼睛,根本进不去。
“爷爷,您这哪是烧水,简直就是火烧厨房啊!”田老爷子听闻后,嘿嘿直笑。
平时这事儿都是八岁的喜儿干,今天田老爷子见孙女儿睡得香,不忍心叫醒,便自己琢磨着烧点热水。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啪啪给了两个耳光。
最后,爷孙俩只能躲到屋外去,等烟散得差不多了再进去。
淮北十月的天气,早晚已经很冷~爷孙俩本就衣衫单薄,来时连件儿厚点的棉衣都没来得及收拾,身上还是春天来时穿着的夹袄。
俩人在外面冻得直跺脚~~
喜儿也没想到自己在高石庄的第一天,会以这种方式开始。
看着白雾弥漫下的黄土地,金黄的麦田一望无垠,土坝上高大的泡桐树,一排排,像士兵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