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知道了。”
看他心平气和地点了头,亦洛又蹙了蹙眉,“奕桢,你房中的书都是皇父的珍藏,你可要……”
“公主,”一直陪在一旁的江沅轻声提醒,“殿下已经知道了。”
“……哦。”亦洛这才觉出自己的急切,讪讪地住了口。
“姐姐,”林侦低头,微笑地看着她,“你放心。”
亦洛鼻子一酸,忙点头,“……嗯。”
时候不早,江沅还要去觐见隆德帝,亦洛也要往坤宁宫去会后宫众妃及诰命夫人们。三人就此道别,林侦转身独自往西小院去。
一桩压下一桩,又要走入禁锢之中,清凉无人的雪地落在眼中,林侦的心火有些压不住。原本以为千秋节后能很快与众皇子结交,这一看,靠近他们都不易。眼看着寻找玉佩遥遥无期,他还能忍,可芽芽怎么办?她身体原本就不壮实,一穿越,小得只有十四岁,完全像读初中时候那副小模样,哪里还能经得住这连日连夜的辛劳和折磨?更况,还有那个可怜的小太监王九……
林侦不由得住了脚步转回身,这才见院中那一对人根本就不曾挪步,白雪地里红靴蟒袍,像两株伫立的梅,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姐姐……”
“去吧。”
这一眼,更让林侦打定了主意,急急折返回去,“姐姐,我还有一事相求!”
“哦?”亦洛问,“是何事?”
“我想要两个人。”
“怎么?服侍的人不够?还是不顺手?”
“哦,不是。”求人之处,林侦不打算再遮掩,“是想救两个人。一个小太监,一个小宫女,他两个是浣衣司闱布处年纪最小的宫人,成日介挨打受骂,熬不住了。”
“浣衣司?” 亦洛一惊。
“是,姐姐,能……”林侦正要接着说,忽见江沅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他这才觉出不对。
“奕桢,后宫有制,六局诸司调拨宫人都有出入录制,须得依例行事,岂可说要就要?”
见亦洛为着两个最不起眼的小宫人冷下了言语,林侦虽是莫名却不敢再争,“……哦。”
“你先回去吧。”
“是。”
……
从颐和轩出来,两人并肩而行,江沅习惯地在宽大的袖子下面牵了那只细嫩的小手,可那手的主人却不似平日那般与他十指相扣,只软软地蜷缩着。她只管拖着步子,慢慢悠悠,两只眼睛木呆呆地看着前头狭长的甬道,像是不知所往,一时泛红,一时失神,将才兴冲冲赶来额头渗出的细小汗珠还未落尽就凉了下来,好是落寞。
江沅心疼地捏了捏,“好了,他只是可怜两个小宫人,你何必……”
“这几年……我当他终究放下了,谁知……还是要往那里去。”
江沅也蹙了眉,“不是不许他出颐和轩么?怎的还会走到浣衣司去?”
亦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嗯?”
“皇父之心,从未放下;桢儿之恨,也从未释怀……姐姐出嫁后,他本是一时急火攻心、年少赌气,可皇父却偏偏就要他恨上加恨!让他住在颐和轩,哪里的路都堵死,唯独的,往浣衣司的路给他留着……”
江沅闻言没再做声,颐和轩曾是这姐弟三人的生母燕妃的起居之所。当年这位女子究竟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宠冠后宫,都已湮灭在十几年风雨抚平的坟头上。可这座宫殿依旧,留着她生前起居的一切,留着她最爱的红梅,远离西六宫,紧随养性殿,他于她的宠爱实实在在化成了红墙碧瓦、满园的花草……
却怎奈,她最后终于浣衣司。风雨夜,急病诊脉才知腹中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没有等到任何人赶来,她就吐尽最后一丝游气,死不瞑目。
这成了三个幼子心头再也填不平的沟壑。这沟壑被二公主亦沁越挖越深,待到远嫁之时,一个头磕在乾清宫,站起身,口中再未吐出“皇父”二字。
二姐走了,本就性情孤僻的弟弟也走了,头都不回。唯一留存下来身边这个柔弱的女孩儿,这一会儿的功夫,看着她从喜不自禁到落落寡欢,江沅的心还不及疼倒溢满了怜爱,更握紧了她的手。
“洛儿,你莫难过,我去跟他说。依我看,他并非有心要用浣衣司来做文章,与他言明就好。”
亦洛闻言没有答话,倒站住了脚,目光怔怔地看着远处瓦檐上落着的一只孤零零的小鸟,喃喃道,“不知怎的,我觉得桢儿变了……不是从前那个孩子了。”
“嗯,”江沅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从前我与他并不相识,可这一回见,断不似传闻之中的乖戾,也不像是你口中所说那般怨气深重。他言谈得体,举止大方。幽禁三载,眉宇之间无半分颓丧之气,举手投足倒有一股英武精神。今日昭仁殿里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而交泰殿中,皇子殿下们于他不闻不问、视若无睹,他神色如常,不卑不亢。若是果然在隐忍,也是难得的气度。”
江沅一番话像是阴雨的天忽现的日头,一道光亮拨开了心头堵塞,亦洛醒了神,急应道,“是啊,我也这么觉着!头一次见,竟是认不出了。你不知道,二姐走后,他哪里肯理我?如今,竟是还答应要应皇父的考。难不成,这三年真的想通了?那……为何他还要碰浣衣司?”
“这有何难解?”江沅道,“你想啊,皇父只留了这一条道给他,最初他许是恨,日子久了,十几岁的年纪哪里关得住?总要走动一下。浣衣司的小宫人许是根本就不认得他,一道说说话,做个伴,难免心生怜悯。如今想着得势能与他们方便,也是人之常情。”
“嗯,有理!”亦洛脸色终是露出了笑意,“这些年在颐和轩那些看人下菜碟儿的东西定是不能给他好脸,堂堂皇子殿下想要一两个下等小宫人,有何不可?若是这都驳了他,岂非咱们自己先作践了他?”
“嗯,不过你若不想惊动尚服局,不如……”
“也无甚惊动不惊动的,如今我夫君是景铄王,谁还敢得罪我不成!”
江沅笑了,瞧左右无人抬手捏捏她的粉腮,悄声道,“公主啊,你是公主。”
亦洛两手握了他, “不,我是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滴小柴、飞飞和可可,雷雷收到!
☆、渊源有自来
这几日没有雪,白天日头也不足,朦朦胧胧一点热气,雪晒不化,干冷干冷的。不过这日子口,洗下的帐帘倒是干得利落。吃过晚饭,沐芽帮着收了帘帐挂到灶房里,这便闲了下来。
自从上一回自己主动要往敬事房去,冬婆到底矮了气焰。这地方就是这样,下等的宫人们活在一个畸形的平衡里,能承受的作践底线比生命的尊严低很多,而敬事房就像阎王殿,是这班小鬼们的总管,又是他们最惧畏的地方。不怕死也怕敬事房,若是连敬事房都不怕了,就有人怕你了。
沐芽当时是实在牵挂王九,心一横就耍了横,其实哥哥交代过,要她千万小心、不要冒头。不过沐芽心里也有数,冬婆不敢,她自己可以死,可不能牵扯主子。主子的脸面比天大,她活着就是活主子的脸面,比她的命大。
把灶房的门关上,一起干活的宫女都回房歇着了,沐芽沿着廊沿儿悄悄地跑到场院桶垛子后头,隔着缝隙,看着院门口。晚饭前来了两个人把王九叫走了,这一回都没上场院。看王九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沐芽一口气厥在胸口半天没出来。那一次如果不是何贵儿每天给他扔点药过来,王九根本就活不下来,落了一身的疤,血痂子还没落昨儿就被叫了去,不过很快就放了回来,今儿怎么又给叫去了?
沐芽靠在桶垛子后头缩着脖儿,夜风吹过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穿着哥哥的大棉袄、棉袜套,沐芽并不觉得冷,可怎么都抑制不住身子发抖。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把王九的事告诉了哥哥,求哥哥能不能想办法把他送出宫去。哥哥听后半天没说话,后来悄悄叮嘱她:告诉王九,一定要挺住!只要东西在他手里,那些人根本就不敢打死他。逃,不可取,宫墙才是他的□□,那个秘密只有在宫里才有价值,只要出宫,必死无疑!
而后,哥哥又附在她耳边:下一次,让王九佯作咬舌,只要口中有血就行,聪明点,绝命之举。沐芽听得心底丝丝冒凉气,是啊,王九不识字,莫说死,就是哑巴了那秘密就成了断线。随后就把这话转给了王九。王九听了,像不认得她似的:沐芽,你真是个……小鬼儿!
昨儿王九就用的是这一招,打他的人当时就扑过来把手指抠进了他嘴里,王九趁机狠狠咬了那人一口,咬得满嘴血,笑得像个疯了的吸血鬼。
是昨天那一场变本加厉了,还是露馅了?沐芽越想越怕,心都哆嗦起来,再也不能安生靠着,来回小跑着跺脚。
“吱嘎”院门开了,沐芽一惊,忙望过去,天哪,他居然是走着回来的!在院里瞧了瞧,径直就往桶垛子后头跑来。沐芽赶紧迎了过去,就着一点月光看他嘴上,还好,没血!沐芽正高兴地要开口就被他示意往后避了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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