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敏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蔬菜,却还是有点新奇,也不知道这种叫“包菜”的蔬菜什么时候才能上市,并在岳梁国大面积推广。
事实上他对田地对蔬菜并没有太多兴趣,但不知为什么,每一次在心情烦躁时踏进菜田,他的心都能神奇般地平静下来。
前方,一盏灯笼悬挂在一根竹竿上,如一点萤火。
他走过去,见有一女子正蹲在地上仔细翻弄着包心菜,并借着灯光在一个小本子上做记录。
这是一名颀长纤细的女子,即使是在浓黑的夜色下亦能从她莹白如玉的耳廓上感受到她洁白剔透恍若月光的肌肤是何等的柔嫩,这样的一个女子,却穿了一件将自己完完全全包裹住的黑色长裙,高领,窄袖,线条简洁的裙摆,玄黑色的长裙上只有比裙色更深的墨色暗纹,一双纤长的手,手部肌肤被两只黑丝绸手套覆盖住,乌云般的三千青丝在脑后高高地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不需要任何首饰作为点缀,浑然天成的优美动人。
她以黑色的面纱遮面,看不清她的表情,更看不见她的长相,唯能看见那一双恍若长眠于冥界中千年寒潭般幽沉不见底的漆黑眼眸,深邃,幽暗,冰冷,不见半丝光亮。
十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回香,她就是这样的装束这样的表情,二十几年来一直不曾改变过。(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三章 不寻常的气息
梁敏立了片刻,双手抱掌前推,躬身,深深地行了一礼。
回香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径自向前走去。
梁敞无声地跟随她,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田边一座简单朴素的小房子里,小房子是用砖瓦盖成的,是给田间劳作的人临时休息用的,不大,却从火炉到茶盏一应俱全,窗明几净,清新整齐,怀着浓浓的田间雅趣,是一处很难得的清静之所。
房间的南窗下一张红木方桌上,红泥小炉正在用文火静静地煲着一罐汤,属于山药排骨汤的味道幽幽然地飘出来,弥漫在室内,令整座房间都陷在一片温润祥和的气氛里。
回香在桌前坐下来,取了一只白玉碗,从冒着腾腾香气的汤罐里舀了一小碗汤,无声地放在对面。
梁敏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笑:
“为何我每一次来香姨都会提前知道?”
回香不答。
梁敏也不在意,在桌前坐下来,端起汤碗,眨眼间就喝去了大半碗,双手搁在桌上,捧住温热的白玉瓷碗,笑道:
“好喝。”
回香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仿佛不会说话一样。
梁敏沉默了一会儿,向门外看了一眼,接着笑说:
“我看到田里的包菜已经长出来了,那些都可以吃了?”他问她。
回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自黑色的薄纱下开口,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不行。”好像并不想回答似的。
她的声音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悦耳,但也够不上难听。不是时下备受追捧的莺声燕语,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嗓音,略微沙哑,气息里含着似有若无的虚无,明明是面对面发出来的,却仿佛是从不知是何处的深远之地发出的,每一次听都会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轻颤两下。
“为何?”梁敏对她的冷淡习以为常。继续笑问。
“难吃。”
简明得不能再简明的答案。看来这种蔬菜还要再试种一段时间,梁敏点了点头,旋即低了下来。去看玉碗里的残汤。
“香姨,”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嫣儿她执意要与我和离,态度非常坚决。我已经无计可施了。”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倍感疲惫,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低低地道。“她对我说,和我在一起她很痛苦,我让她很痛苦。十年。整整十年,原来我才是那个让她痛苦的根源吗?”他难以相信。他一直以为她是不堪外界与她自己的重负所以才选择逃走,然而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这十年让她最痛苦的原因居然是他,而他竟然还以为这十年他对她无微不至,倍加呵护,这是一则多么可笑的笑话。
他深陷在一种无法自拔的滑稽与伤感中,内心底,是一种压根就说不出来的痛苦,愤怒、不甘与痛苦。
周围一片安静,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当周围静得令人难以忍受仿佛就快要窒息了时,他终于抬起头,去望向坐在对面的回香。
回香静静地坐在那里,即使没有面纱阻隔,但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也能感知到她此时的面无表情,她静静地望着他,无波无澜,无悲无喜,不言不语。
梁敏沉默下来,又一次低了头。
“你想要什么?”回香忽然问,轻幽的语气比她的眼眸还要平,但她到底还是说话了。
梁敏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想回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
“这句话在你幼年时我就问过你,功名利禄,兵权王衔,最爱的女人,甚至包括你的父亲母亲,你可以只选择一个,也可以选择所有,自然还有可能一无所有,这一切是根据你的能力来决定的。现在的你,想要什么?”她轻淡地问。
梁敏半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笑:
“我想要所有。”轻而有力的话语显示了他蓬勃的野心。
“那就去夺过来,一样一样地夺过来。”她淡而缓慢地说。
捧住白玉瓷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梁敏笑了笑,轻声应了句:“是。”
顿了顿,他冁然一笑,抬头望向她,认真地问:
“香姨,真的可以吗,让阿味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不上宗谱,不入王府,我始终认为还是让他回来更好,如果香姨是顾虑我,真的没有这个必要,毕竟连我的命都是香姨救回来的。”他说着,在她被黑色的绸缎包裹的双手上看了一眼,眸光闪了一闪,别开眼眸。
回香舀汤的动作微顿,再一次将汤碗放在他面前,她淡声道:
“阿味有阿味的活法,你有你的活法。”
梁敏抿了抿嘴唇,笑了一下:“阿味小的时候是很崇拜父王的,父王也很希望让阿味改姓回‘梁’。”
“你的父王除了会打仗这一点还能看,其他的没有什么值得崇拜的。”回香淡淡地说。
“……香姨,我也是很尊敬父王的。”梁敏笑得无奈。
回香看了他一眼,静静地说:“即使你未来成了瑞王,你也不是瑞王,你是你自己。”
梁敏微怔,望着她,过了一会儿,莞尔一笑:“是。”
夜风起,夏夜,怡人温暖。
“香姨要在苏州停留多久?”梁敏站在田庄大门前,牵着马,在向回香告别时询问。
“比赛结束。”
“香姨对苏姑娘,满意吗?”梁敏难得八卦地问出来。
回香一言不发。
梁敏笑了笑,也不追问,深深地行了一礼,转身,正要告辞。
“你母亲。”回香突然开口说,语气平静,“已经往苏州来了。”
梁敏浑身一震,竟下意识松了握着的缰绳,转身看了她一眼,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僵硬了片刻,笑了笑:
“我知道了。”
回香看了他一会儿。缓慢地点头。
梁敏重新牵了马。转身想走,却在迈开脚步时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再次回过头来,郑重地问:
“香姨,你与母妃,还有除了父王以外的恩怨吧?”
这话他从很久以前就问过。一次一次,问过许多次。回香却从未回答过他。
“长辈之间的事情,你不必要过问。”依旧是这句淡如止水的回答。
梁敏有些不甘心,可是不管他问多少次回香都不告诉他,他也问过父王。可父王每一次的回答都不一样。小时候他也问过母妃,母妃当时的表情相当可怕,那样的表情。绝不是因为争抢一个男人而互相仇恨的表情,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问。他查过很多次。也和回甘猜测过无数次,可不管这些猜测离谱到何等程度,父王、母妃和香姨却始终闭口不答。
带着一颗复又沉重起来的心,他牵马往回走。母妃要来了,若是让她和嫣儿碰面,事情一定会变得更糟糕;可若不碰面,局面依旧是一个死结。
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回香站在田庄前,望着他满腹心事,渐行渐远,一直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风起,带来一丝恍若鬼魅的气息。
她全身倏地绷紧,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凌厉,迅如闪电地转身,五指成爪,凶猛的毒蛇一般狠辣地扼住身后人的喉咙!
这一股劲风不可避免地带起了她罩面的黑纱,黑纱飞扬,掀开一角,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半脸。肤白如美玉,唇红如朱丹,只是那张美丽的脸却颇为不同寻常,似乎是从眼角下方一直到下巴,有一道弧形的、以冷艳的黑色纹绣而成的蝶恋桃花,冰冷,刺骨,却异常的妖冶。
一抹不同寻常的妖冶,仿佛在深沉地掩盖着什么似的。
此刻,她正用一只戴着黑绸手套的手有力地扼住对面一个身穿大红色锦袍,发丝如雪,唇红齿白的男人,那男人面容上的特殊与她说相同也不同,一道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胸口的狰狞疤痕泛着淡淡的绯红色,不但无损于他的美貌,反而将残缺的美感升华到了极致,韵味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