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颜眼皮子直跳,到了这个当口,最怕出什么幺蛾子,何家二房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准是听见了风声来打歪主意了。
夏颜叹了口气,走到何漾身边,嗔怒道:“二房又来捣鬼了,咱们要是走了,这铺子还不知会被闹成甚么样儿,招娣还得两三个月才能回,这空当真叫人不放心。”
何漾立即知晓发生了何事,眸色中也有了怒意,他拉住夏颜的手往外走去,“走,去敲打敲打二房。”
两人走到了新仓街,何板材家大门紧闭,门扉上贴着的大红双喜红艳如火,他二人见了不免讶异地对视起来。
拉住一个街坊问了缘由,那人一拍大腿道:“你们还不知?何老二把他家闺女嫁给了裴家公子做妾,一大早轿子就上门来接咯,眼下怕是都去裴家吃酒了呢。”
何漾眸色渐冷,双拳紧紧握着,夏颜也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十分替芝姐儿揪心。
“眼下该如何是好?芝姐儿准是不愿意的。”如今这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旁人对此事是没有资格置喙的,何板材夫妇就是把女儿捆了卖了,也没人能多管闲事。
可到底情分不同,夏颜实在不忍心看芝姐儿吃这个苦,何漾与她从小长大,更是舍不得妹妹被糟蹋。
“去裴家。”何漾沉沉说道,手心都被掐出了印子。
“可是咱家先前与裴家结了怨,万一他们不肯放人该如何?如今你没了官职,想来那裴家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那就打进去,把人抢出来,”何漾也难得有不稳重的时候,待话说出口,也意识到荒唐,只得忍着怒火沉下心道,“先去码头定最早一班船。”
最早的船在五日后出洋,是一艘官船,寻常百姓是登不了舱的。何漾虽然辞了官职,可还有功名在身,定下一间舱室也不难。
办妥了这件事,两人都有种不真实感,五日后他们就要远离故土,去闯荡一片新天地了?
迷茫、惶恐、又有些期待,夏颜眼中泛着激动的泪花,紧紧抓住他的手晃了晃,踮着脚尖都有些站立不稳,“何漾,你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五味陈杂。不论将来如何,我都会保护好你和爹爹的。”他眉眼弯弯,轻柔地与她十指交叉。
夏颜用力点了点头,粲然一笑,刚准备说上两句逗乐话,却瞧见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脸色陡然一暗,“我好像瞧见青丫了。”
何漾收敛了笑意,迅速回头顺着夏颜手指的方向望去。
青丫瞧见了,吓得跌了一跤,磕磕绊绊爬了起来,往人群堆里跑去。可到底不如何漾迅速,没跑出两步,就被揪住了衣领,提溜了过来。因码头人来人往,不便审问,便将她堵到了一个死胡同里。
青丫被一路拽过来,早已泪流满面,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少爷饶了我吧,我没想着他们会放火的,先前只说去搜个东西,没成想竟是害命!”
“你现在又鬼头鬼脑跟着我们作甚?方家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去卖命!把你拎去报官有你的好果子吃!”
青丫吓得抽了个嗝儿,抱住何漾的裤脚哭道:“少爷饶命,不是方家收买我,是大少爷拿我老子娘威胁,我才不得不屈从的,可我当真不知道他们会杀人啊!”
她口中的“大少爷”,无疑便是苏敬文了,夏颜顿感一阵齿寒,没想到苏敬文竟然这么狠,连一丝旧情也不念,伙同方家一道狼狈为奸。
何漾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着,显然是被这个消息打击得无以复加。
夏颜担心他气得伤口复发,便转移了话题道:“芝姐儿的事还没办妥,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
何漾松了松手掌,自嘲地笑了,笑音渐渐提高,也掩盖不住其中的苦意。
“罢了,他早就说要与我势不两立,是我自己还抱有空想而已,”何漾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凄苦,闭了闭眼道,“把这丫头带回去,这节骨眼上不能让她回去通风报信。”
青丫破涕为笑,朝着他们重重磕了个头,“谢少爷宽恕之恩,奴婢对不住你们,只有来世为牛为马相报了。”
夏颜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拉倒吧,若真有来世,巴不得离你们都远远的。”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然会碰上苏家这一伙失心疯。
青丫被带了回去,关在了厢房里,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要去办。
第97章 拯救
裴老爷家新纳了个姨娘,摆了两桌席面,请亲家和几个老友吃了一顿酒。
何漾与夏颜赶到时,酒席已近尾声。裴老爷喝得醉醺醺的,裴公子也是面红耳赤,何板材已经被扶下了席。
屏风另一边的桌上,何氏正拿着银簪子剔牙。门子来报何大人拜访时,她差点被簪子戳了牙龈。
裴大少当年闹出人命官司,被雷县令关进牢缸里打了个半死不活,裴家求到何家门前,却被挡了回来,为此这梁子便结下了。
裴老爷一听见何漾的名号,立即恨得咬牙切齿。先不论旧怨,就是何漾做了父母官后,也与裴家不太对付。前几任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偏都被他揪住了由头搓摩一通。
裴大少更是气得脸红脖粗,一拍桌子怒道:“他来做甚么,给我打出去!”
裴老爷更老练些,他先拦住了门子,转头对儿子劝道:“他是天子面前挂了名的人物,不定哪天会起复,此时不便得罪狠了,先把人请进来再说。且他是何新娘的兄长,来道声恭喜也是应该,咱家不比那起子小门小户,总得拿出些气量来。”
裴大少还有些愤愤不平,可也不敢反驳父亲的话,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猛灌下去。
何漾笑脸盈盈入内来,一叠声道了恭喜,又让夏颜将贺礼亲手送上,两瓶陈年老烧,足以显示自己的诚意。馋酒之人都好这一口,在席几人甫一见了这道礼,俱都咽了口唾沫。
裴大少见他这般奉承的姿态,脸色方才好看些。又让婢子重新布置碗筷,多备几道酒菜招待。
男人们在外头饮酒相叙,内里桌上只有几个女眷,何氏凑过头来幸灾乐祸道:“颜丫头,如今你家老屋子烧得只剩了个空壳儿,今后一家子该咋过?”
夏颜云淡风轻笑笑,夹了颗鹌鹑蛋丢进她的碗里,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个破屋子,又值当什么,来年再砌个新的便是,倒是废墟里还有些破瓢破瓦能用,婶子有空就去捡些回家吧。”
何事被这话气了个仰倒,刚要翻脸大骂,却见夏颜执起了酒杯,对着几个老姨娘笑道:“我年轻也不识辈分,先给各位新娘敬杯酒,往后我家妹妹在贵府生活,还请各位多担待些。”
要按夏颜如今的身份,是不应当和这些姨娘同席的,可何板材夫妇把女儿贱嫁,无形中也贬低了何家,抬高了裴家。对这样的快事,裴家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他们如今要想把芝姐儿救出来,也不得不自贬身份了。
夏颜自敬了一杯酒,拿帕子按了按嘴角,佯装头晕道:“各位新娘见笑了,我一向不胜酒力,如今不过两杯,便有些上头了,”她捏着袖子扇了扇风,告饶道,“我下去歇歇,去瞧瞧我家妹妹,眼下她就要嫁做人妇了,总有几句话想嘱咐她。”
说罢便告罪下了席,让婢子指了路往新房走去。她一路走一路打量,裴家在新仓街也算是大户,不过人口略简单,全宅上下只有一房主子,并无叔伯子侄,佣人也不过二十来个,内外宅只隔着一道墙,屋舍多粗旷阔落,入夜后要想避人眼目也不是难事。
她拐了一道弯便到了芝姐儿的屋子,这里靠近西南角落,是个不起眼之处,却有个好处,便是离角门近,夏颜一见这位置,立即喜出望外。
芝姐儿穿着一身桃红色衣裙,正坐在屋里抹泪儿,见门被打开,掷了一把花生过去,气哭道:“滚出去!我今日就是一头碰死,也不能叫你们如意!”
夏颜腿脚一抬,躲过了撒来的干果,清了清嗓子道:“姑娘好气性儿,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作甚这般愁眉苦脸的。”
芝姐儿听见夏颜的声音,唰地站起身,跑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哭道:“颜姐姐,你快救救我,我不想给人做小老婆,那裴老大听说是个混球,我不想呆在这儿……”
芝姐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泪横流把脸上的妆都弄花了。
夏颜叹了口气,拿出帕子替她细细擦了,安慰道:“如今覆水难收,你既已被抬进门,这事儿便成定局了,”她朝门外瞅了两眼,抬高嗓门道,“我这个做嫂子的,倒有两句话想嘱咐你,也不知你娘教了你人事不曾,你可别害臊,仔细听好了……”
她歪过头凑到芝姐儿耳边,悄声道:“今日戌时,你去西角门边,会有马车接应你。”
芝姐儿先还抽噎不住,听了这话骤然愣住了,泪水挂在脸颊上,湿漉漉的也不拿帕子擦一擦。
夏颜拍了拍她的手,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