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以蓉永远也忘不掉当日的一应情景。
淮安虽是早产一月,却是身子健壮,连那接生的婆子都道一句好造化,她如何不喜,只当是老天眷顾的,淮安也有这命,却是还没沾沾自喜许久……眼瞧着便出了月子,却是大腹便便的林娉婷叫人扶着来到她的床前,一应伺候的人尽数赶了出去,不由分说只吩咐人将她按住,一碗药便灌了下去……
不等她有所反应,又将一旁熟睡的淮安拎了起来,冷冷眼她一眼,便接过一旁递过来的药碗,她原是有心求上一回,只可惜体内的药效发作太快,只折磨的一句话也说不了,只眼眼睁睁的瞧着那碗药一点点的凑近幼子嘴边……
若不是柳大老爷来的巧,她原是不敢想的……
当时当日林娉婷分明是铁了心思想至她母子二人于死地的。便是儒雅风度的柳敬启跪在面前亲自求她一回,也未见得她一个正眼,只把玩着手中的药碗冷然道一句:“她的孩子的命便是命,我的孩子的命便不是命了么?”说罢像是又觉得好笑,便无所顾忌的笑了起来,直笑得手中的手里拎着的孩童摇摇欲坠……
未了终是将手里的孩子扔给了跪着的柳大老爷,手中的药碗也掷在了他面前,回头居高临下的冷冷冲她道一句:“纪姐姐最好祈求我腹中孩儿无恙降世,如若不然便是入了黄泉地狱,我必弃了投胎的机会化作厉鬼,日日缠了你同你子,直到双双折磨至死,方才罢休!”
平日里浸了水一样温柔的眸子迸发出恨之入骨的眼刀,只刮的人遍体生疼。
说罢便叫人扶着头也未再回上一回的也了景春阁。
只从地上起来的柳敬启一脸灰败的把个孩子交到一旁跟着的李管事儿手中吩咐一句:“送到慈安堂,老夫人处。”
接着便让人封了景春阁,一应人知情人等皆拘在院内,叫人看了起来。
从始至终未曾多看她一眼,尽管她身上的毒性已发,当时便折磨的半死不活,也只权当不知…犹自无视…
当时便该死心了的,只她一时没想个明白,只觉时日久了终会原谅一回,带着这般期许病床上一躺便是二十多年……终是没盼来她想要的。
纪以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冲着老夫人点了头,一刹那眼中的蓄满的泪水只顺着消瘦的脸庞滑落下来。
人病的久了连悲伤都是无声的,柳老夫人至床边瞧着她一句句无声的呜咽也只在心中也只在心里唏嘘一回。
末了轻轻拍了拍纪以蓉枯瘦的手背道一句:“孽虽是你造下的,只源头却是老婆子我引出来的,若不是当年我执念太深,非按着敬启迎你进门,也不至出这般祸事……我来寻你原也是没旁的办法,只你也莫觉得的委屈,待老婆子百年之后,估摸着西方极乐也是去不了得,自去那阿鼻地狱寻了你,介时你便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全都任你。”
便是这般算是安慰的话叫纪以蓉听了,也只是抬首瞧着面若死灰的柳老夫人,眼中的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的,她这一辈子只因做错一事便濒临半辈子这般龌蹉的局面,下辈子……还是忘了好的,忘了干净一了百了……
话已至此,也又个是聪明的自是知晓改如何办的,便未曾再有什么旁的可说的了,柳老夫人便从个椅子上起了身。
拿了帕子将纪氏脸上的泪水拭净,又叹息一句:“一切皆是命……你莫恨也莫恼,到了日子总会清算干净的。”
说罢便收的帕子蹒跚着推门踏了出去,门外自有青蓝守着,几个院子里伺候的婆子只恭敬的立在院子中,唯唯诺诺等着发话。
柳老夫人由青蓝扶着走到跟前自有一度不怒自威的威严:“往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今日的事儿跟那往年的旧事儿便一并烂在肚子里罢了,必竟这命只有一条,舌头也只有一条,还是约束好了的好。可都听得仔细了?“几个婆子已是吓的瑟瑟发了抖,只忙不跌的点头应是,哪里还敢生出旁得想法。直至柳老夫人由青蓝扶子出了院门,几人才抬起头来面面相觑一番,却是没人敢提上一句讨论一字。
只便自行散了去,该做甚做甚,生怕是隔墙有耳,赶着便将人处置了去。
却说柳老夫人回了慈安堂仍是不大放心只唤了青蓝过来又吩咐一句:“你且找此可靠可信的把东院守着的几人一并换了去,只莫叫传出一句不该传出的话,事情已然到了这般地步,实在当不起再节外生枝一回。”
青蓝自是知晓事情严重,郑重的点了点头,又想了想禁不住问一句:“大老爷那里可是要知会一句……”
柳老夫人闻主摆了手又缓缓摇了摇头:“这件事儿原便是打算要瞒了他的,若是他日事发说破天去也同他扯不上干系,一应后果便由我老婆子承担,不过又多一件内宅龌蹉罢了。”
青蓝听她这般言辞只抿了抿嘴应了是,便退出去张罗去了。
第47章 庶女
是夜。
华灯初上。
思归园里又摆上了家宴。
二夫人早早便得了柳府后府管事的信儿,只是闻着要为二爷置上一桌子践行宴,这才将心里一点子不舒服压了下去。
她自是个聪明人,自是晓得柳二爷离府意味着什么,只叫了柳淮鸣一道细说了原故,便只等晚间的践行宴再看一看由头。
又想着柳二爷生性喜净只几房姨娘也没知会一声,打算着只带着了自家长子淮鸣幼子淮礼庶子淮义。
及三姨娘所出的庶长女柳贞,四姨娘所出的庶次女柳妙,乃是将将年满十六岁的两个玉人儿刚头相差不过几个月罢了,可见柳二老爷是当得起勤奋二字的。
二房的几个庶子庶女原也是没甚机会出来参加一回这样的场合宴席的,只眼看着柳贞柳妙也到了年纪原是该议亲的。二夫人膝下无女左右是要过继过来一个的,便想多带着经一经场合,也叫瞧清楚脾气秉性拿不拿得上台面去。
柳贞的生母三姨娘原是帝都里有名的花坊归云楼的雅妓,倒是不似普通窑姐那般妖艳妩媚是个腹有诗书的清秀佳人,柳贞便是随了她姨娘个十成十,模样清秀脾气谦和,又是带几分的书卷气。
柳妙的母亲四姨娘倒是出身良家,原是个边角小官之女,想着攀一攀柳家这颗大树,柳大老爷那里抓不住衣角,这才投了柳二老爷的所好,送个模样出色的女儿过来示一回好。
四姨娘生就是个妩媚风情的佳人儿,柳妙的模样自是差不了的,只模样再好她娘那里是个内里没有二两货的绣花枕头,她这里品性心眼上便也输了柳贞一筹。
只叫她娘惯得一副大小姐的脾气,奈何只得个庶女的身份,便整日瞧着旁人忒不顺眼,一应丫环婢子动辄打骂。
二夫人那里提前透了信息,说是要陪着去参加晚间的家宴,两个小姐便要收拾打扮一番方才算不失礼数。
二夫人收拾妥帖叫个婆子扶着来到了花厅,只说两个丫头在花厅已经等候多时了。
柳贞安安静静的坐在个檀椅上姿势都未曾变上一变,得体的微笑使终自脸上挂着。且再瞧一瞧柳妙,紧皱的眉头拧出个花来,一会子指使着脸前的婢子灵巧儿出门瞧了不下三四回。
只瞧着二夫人进门这才舒展了眉头,又哪里能逃过夫人跟前赵嬷嬷的一双利眼呢?
二夫人才一进门,二个姑娘便迎了过来双双见礼:“见过母亲。”
二夫人瞧着打扮得体大方的柳贞笑着点了点头,那赵嬷嬷便将人扶了起来。
又一看只差没将个全部家当穿在身上的柳妙,二夫人只把个脸色一沉道一句:“原是知会过你晚间是个送二爷出门的践行宴,你穿得这般花枝招展的是要与谁看?也不是个几岁的孩童了,怎么还般没个谱的,若是这般将你领出二房去,我瞧着攒了多少年的脸估摸着一次也能丢个尽了。”
柳妙原一双膝盖已经蹲的发了麻,只盼着快点叫起,哪成想二夫人这一番疾言厉色,又是没经过场合的,只吓得一进也忘了反应。
二夫人皱了皱眉头朝着赵嬷嬷吩咐一句:“我瞧着二姑娘这般家宴左右是去不得了,你只管带着回去,拿了女则叫抄上几遍养养心性。只她这般不知轻重,四婕娘那里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女戒也一并抄了吧。字要仔细,若是不归整莫怪母亲这里不留情面。”
说罢便换个笑脸,只拉着柳贞的手拍了拍:“到底还有你知道叫人省心些,母亲前些日子得了些好料子,原是姑娘家做衣裳再好不过,待付过家宴叫赵嬷嬷同你送上一匹两匹的,母亲瞧着你这身衣裳还是去年做的罢。”
柳贞感谢的话还未说上一句先把个眼下弯上一弯:“儿左右年纪还小也并不时常出一回门儿,衣裳够穿便罢了,实不需穿多好的料子,母亲还是留着自已用罢了。”
二夫人盈盈一笑:“贞儿今年也有十六岁,是倒了议亲的年纪了,往后也跟着母亲多出府走动几回,料子母亲许了你,你且便收着,回头再置上长几套好些的头面首饰,以免太过寒酸没得惹从笑话。”
二夫人如是一说,柳贞还有甚不明了的,便也不再推托,只把个羞红的了脸低了再低,温顺的只言一句:“全凭母亲作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