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的是杨方氏的小女儿,今年十五,因为是老幺,打小被杨方氏娇宠着长大,也养成了刁蛮、任性的脾气,一言不合就翻脸,在整个杨家,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过还好,因为年轻,比起杨方氏这个亲娘心就软了那么一两分的,这会看着躺在地下没了气息的刘氏,想着这些年来刘氏在家里头做的事情,小丫头就在心里涌起了几分的同情。
“哦,小姑子这是钱多了么,婆婆,我可和你说呀,杰哥儿下个月就要交束修,婆婆您可别耽搁了。”
言外之意就是她儿子的束修钱都没有呢。
哪来的钱去给那死了的贱人买棺材?
杨平兰那是什么性子呀,最爱和人反着说话,特别是几个嫂子,这会儿一看秋氏开了口,她本来心里没什么的,刘氏死不死,葬不葬的可是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是有了秋氏的话,她小眼珠一翻冷笑了起来,“二嫂,大嫂活着的时侯可是为这个家做了不少的事,现在她走了,一口薄棺不过份吧?还是说,你想等到百年之后,也这样光着身子被人埋到土里头去?”
和刘氏相比,杨平兰更讨厌秋氏这个二嫂的。
秋氏一听这话当时脸色就变了,气的全身直哆嗦,“小姑,你,你咒我死……”她是恨不得指着杨平兰这个小姑子的脸狠骂一通,更想扑过去把她的嘴给撕烂,竟然敢咒她死,这个蠢货!耳侧传来杨方氏轻轻的一哼,她心里再恨,却只能把眼底的扭曲和狰狞一点点的收回去,扭头,带几分委屈的看向杨方氏,“婆婆,你看小姑她,她咒我呢,儿媳妇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杰哥儿他们哪里有好?”
“怎么没好,不是还有我这个亲奶奶吗?我又不是死的。”杨方氏冷哼了两声,直接无视秋氏铁青的脸,“她是小孩子,又向来是个冲动,嘴快的性子,你这当嫂子的还和小姑子计较,你羞不羞?”一句话压下来,秋氏差点被气的炸开了肺,她就知道婆婆偏心这个小姑子,可也不能这样的偏到没边儿吧?小姑子还小吗,都十五了!
且看这村子里头谁家的闺女十五还没说亲,定亲的?
就她们老杨家这一个。
可她再不愤,也没办法——
谁让她只是儿媳妇,不是亲闺女?
“就是,我娘肯定会好好待杰哥儿他们的,还有我可也是亲姑姑呢。”
秋氏翻了个白眼,婆婆还有那么两分的可能性。
可指望小姑?
她估计会真的从坟里气的爬起来的好不好。
啊呸,她怎么也被小姑带歪了,什么坟里坟外的,她才不要死呢。
她以后可是要做官老爷的娘的。
她要长命百岁!
白了眼自家小姑,秋氏知道和她说话自己讨不了好,便直接看向杨方氏,“婆婆,大嫂活着的时侯一心为着咱们家着想,孝顺您,如今她去了,肯定不会想让咱们为难的,再说,棺材咱们家的确是买不起……儿媳记得我那屋子里还有张席子的,要不,我就送给大嫂,权当是全了我们妯娌一场的情义?”
一口薄棺可是要一两多银子呢。
有这些银子,她的杰哥儿就能多读好几个月的书,多吃好几顿肉呢。
给个死人?
浪费!
杨平兰眼珠转了转还要再呛声——她不是为着刘氏出头,就是单纯的看秋氏不顺眼。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呢,杨方氏已经点了头,“也行,那就这样吧,你去把那席子拿过来,把你大嫂裹了,回头让老二去村外坟地那里挖个坑埋了吧。”顿了下,她又加上一句,“你大嫂在天有灵,会感激你和老二的。”
要是她不去拿席子,她男人不去挖坑。
那个死女人还敢在地下怨她们不成?
秋氏扭头看着地下躺着的刘氏,想到刚才杨方氏的话,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有点全身发冷。
她赶紧点头,“行,都依婆婆的。”
杨平安倒是个憨厚的,一听自家亲娘的话,赶紧点头,“行,我这就去挖。”他扛了铁锨走出了院子。
杨长英被杨长同拽着,一路小跑。
看着前头杨长同紧绷着的小脸,她挑挑眉,“你着什么急呀,你不是挺讨厌她的?现在她没了,你不该开心吗?”
“我我,谁说我讨厌她的?”杨长同瞪了眼杨长英,气呼呼的往前跑,“你快点行不行?他们说要把她给埋了的。”说这话的时侯,杨长同的脑海里闪过从小到大一幕幕的画面——冬日里,刘氏东拼西凑的给他做了棉衣,零下几度的天气,她冻的瑟瑟发抖,却把半块烤的通红滚烫的红薯塞给他,知道他长个子那会,她把窝窝头一个半个的留下来,背着家里人塞给他吃……
因为奶奶不喜欢自己和她走的太近。
所以,他看到她都是绕道走。
他偶尔转一下头,看到的都是她在偷偷擦眼泪,却在看到自己回头看她,朝着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这些情景杨长同都是从来没有在意过的。
可早上看到她被拖着丢在院子里,躺在地下再也没了知觉,杨长同才发觉自己心很慌,很害怕。
再也没有人给自己烤红薯,不会有人给他留窝头吃了……
他不要她死!
后头,看着杨长同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杨长英撇了撇嘴。
这会知道后悔了呀,早做什么去了?
真是个臭小子,小混蛋!
杨家门口,姐弟两人刚好看到秋氏正弯着腰给刘氏裹席子,杨长同一下子炸了毛,扑上去对着秋氏狠狠的一推,“放开我娘,不许你动她,你是坏人,老是欺负她,离我娘远点。”被推了个咧咀的秋氏抬头看到一脸愤怒的杨长同,不禁火冒三丈高,抬手对着杨长同一巴掌拍过去,“个儿小兔崽子,你以为老娘乐意动她呀,要不是她死也不让人安生,老娘会吃饱了撑的去拖她?”站在那里,双手插腰,汢沫星子直往外头喷溅,“现在你来了正好,把这死都不让人清静的晦气女人拖出去埋了,省得脏了老娘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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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活了
“你才是晦气,我娘不是,我娘是好人!她才没死呢。”杨长同眼圈就红了,看着地下静静躺着的刘氏,蹲在地下呜呜的哭了起来,娘真的死了吗?杨长兰站在一侧看着他,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这家伙,怕是也在心里清楚,地下躺着的这个女人才是这个家唯一肯真心待他的吧?至于杨方氏,那宠,其实也就是纵!
为了这事儿,刘氏没少私下里担心,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这一对儿女都是她的心头肉啊。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会不疼?
可这个家里头,她没有半点的话语权,而且,为了能让这两个孩子活下去,她只能妥协。
但她没想到的是,一步退,步步退。
女儿杨长英被明娶暗卖的送到了周家,这是她的第一步妥协。
儿子被杨方氏给强硬的带到了身边。
这是刘氏第二回的妥协。
有了这两次妥协,这就是刘氏在这个家里地位一跌再跌,最后沦为几岁的侄子都能对着她使脸色,口出恶言的结果。
她以为她做事多一些,听话一些,杨方氏说不得就会让她多看一眼女儿,看和儿子相处几回。
可她却不晓得,人性骨子里头都有一种欺软怕硬的东西。
你软,你弱,你一退再退。
得到的从来都是被别人看不起!
杨长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下躺着的刘氏,眉头自打进来就没有松开过,她觉得刘氏若是当真这样死了,说不定还真的是一种解脱,还可以和她真正的女儿去团聚,只是,体内潮水般涌上来的悲伤、难过、绝望以及不甘等诸多情绪,是怎么一回事儿?
靠,她不要哭啊。
眼泪却是噼哩啪啦的往下掉,不要钱似的。
抬了袖子使劲儿的擦,这一瞬,仿佛那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
地下,杨长同已经带了哭腔,“姐,姐,娘没死的,她不会死的,娘只是睡着了,她一定会醒过来的……”他如同一只被人抛弃的宠物,泪眼汪汪的瞅着她,一脸的委屈,惶恐不安,那样子,看的杨长英心里又难受了起来,她想也不想的蹲下去,抬手拍了拍杨长同的后脑勺,温声劝道,“你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不会死的。”
“真的吗?”
似乎是要寻求杨长英的肯定,杨长同仰了头,伸手拽了她的衣角不放。
杨长英正欲点头,旁边秋氏已经一声冷笑,阴阳怪气的开了口,“这真是一家子没个正常的了,好不容易大的死了,这两个小的吧,难不成是被吓疯了,傻了不成?”她一指地下的刘氏,撇了嘴,眼里全是憎恶,“这明明就是死人一个,你们非得说什么没死,睡着了,切,真不知你们两个是脑子有病还是眼瞎。”顿了下,她一脸嫌弃的摆手,“行了行了,管你们是什么毛病,赶紧把这死人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