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哀家岂敢不从?”
太后垂首敛目,唇角微扬,她恪守着这个年代的审美,脸擦得白生生的,描出红唇,这时一笑,满是讽刺与怨恨,像精致面具划开了一道伤痕:“哀家只是没料到,堂堂太后,也要受这等闲气。”
见她难过,赵湛搜肠刮肚安慰的话语,最后拼凑成一句不如不说的话:“想想朕在小时候受过不少皇兄、三弟还有太后你的气,连朕都无法免俗,太后会不会觉得好受一些?”
……
由这句话,完全可以看出皇帝安慰人的水平是何等高超。
太后倒抽一口凉气,微眯着眼,认定这是儿子给她的最后通牒。
她低声问:“哀家想知道一件事。”
“太后请说。”
“颜贵妃是哪里好,让皇上另眼相待?”
说到颜欢欢,赵湛冷凝的眉目倏地温和下来,有了活人的色彩:“朕觉着,贵妃哪里都好。”
得,还有什么好说的。
“哀家知道了,”
太后恹恹地往后一躺:“不过,皇后知道吗?若是贵妃和皇后起了争执,皇上也偏袒她?”
“皇后不是爱惹事的性子。”
赵湛很信任徐皇后,认为她是个明事理的。
“倒成了哀家爱惹事了!”太后气笑,挥手:“皇上的意思哀家明白了,也乏了,皇上请回吧。”
“既然太后乏了,朕就不在这多作叨扰了,”
赵湛起身,坦然接受太后厌弃不语的目光,反正,同样的冷待,他早已习惯:“对了,朕想带走太后的一个宫女……”他随意一点:“这个。”
被点中的连春愣住,连忙跪下:“奴婢惶恐。”
太后瞟一眼,暗道不妙一一虽然并不是多亲近的宫女,但好歹也是她抬上来在人前伺候她的大宫女,慑於皇上前头的威胁,质问拒绝的话在舌尖上久久停留,终於和受的气一同咽下去,真正一肚子气,别开头,默认皇上带走。
“儿臣告退。”
一声儿臣,听得母后讽刺无比。
被主子抛弃的连春跟在皇上后头,他也没打算迁就她的步速,走得飞快,长腿一迈,身后人几乎要小跑步才跟得上他的步伐。心中忐忑,皇上身边不缺伺候的人,在太后面前挑走她,难道是看中她了?
想到这里,不禁脸颊飞红。
这时候,颜欢欢打发走了依依不舍的温才人,正打算上榻小睡一会,外头就传来了皇上摆驾长乐宫的消息,只得下榻将衣衫一换一一蓝裙红鞋这么狂野的搭配,还是不要辣皇上的龙眼比较好。
迎出去的时候,她礼还没行,唇角弯到一半,就跌进了一个热烈的怀抱。
……???
皇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让朕抱一会。”
“好,”颜欢欢不明就里,却也没拒绝他的爱意:“皇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下巴搁在赵湛的肩上,她目光落到旁边一旁忐忑不安的宫女。
赵湛没有‘消毒’这种说法,只是见了恶心的人,本能地想多看看颜欢,光看到她,心情就轻易地变好了,翻腾抗议的胃也安稳起来,在风流中摇曳浪荡的船找到了停靠的避风。他依恋地深深嗅一下她颈窝间的暗香,压抑住吻她的欲望一一其实吻了也没下人敢说他,可是对他来说,当众要抱抱已经很於礼不合了,怎么可以在别人面前吻她呢?不想坏她名声,於是克制自己。
“没什么,朕只是很想见你。”
颜欢欢弯起唇,主动碰了碰他的颈侧:“嫔妾也很想见皇上啊。”
“……!”赵湛一惊,立刻站直了,向她投去不赞同的一眼,隐晦教育:“等回卧室再说。”
这还害羞上了。
二人想的虽然是八杆子打不着的理由,但终归达成了共识。
“皇上,你提了个新宫女上来伺候?”
颜欢欢瞟他身后的小姑娘一眼,穿着宫女服饰,没在赵湛身边见过她,可却莫名有点脸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你上回说,不能让你的宫女白挨打,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现在任你处置,”
赵湛思索,补上一句提醒:“虽说朕不吝啬一个宫女,太后那边也不会缺人伺候,但弄出人命始终不大好看,你看着办,消气就好。”
终於知晓自己为何被点名看中的连春一脸懵逼。
第134章 134
连春吓傻了。
更朝换代,其她好运在新任太后跟前混了个脸熟,因着梳头发的功夫灵活,讨她喜欢,抬了上来当大宫女。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在下人阶级里,足以傲视群仆,她很自足,觉得已经过上了好日子,连皇帝换人做的台风尾都没扫到她。然而命运本质多舛,没有谁是真正安稳的,蚁蝼各自伏在一块浮萍上,人类兴味凑近吹一口气,就能让它们遇到灭顶之遭。
可不是么?就算毋须自称‘奴才’的年代,这些人的命,在统治者眼里并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而是一个大数字里的零头。
连春是见过颜贵妃的,在东华宫里,见她倨傲无礼,尊卑长幼不分地和太后闹,事后拂袖而去,气得发抖的太后吃不下饭,只能对着下人一遍又一遍地埋怨不孝的儿子,在察觉到皇帝待她冷淡后,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皇后,还有最最可恨,迷得她儿子神魂颠倒的奸妃颜a。
在连春眼中,颜贵妃是极可怕的主子。
现在她要代表着刚开罪了贵妃的太后去任她处置?
“皇上,嫔妾要立刻处置了她么?”
“随你喜欢。”
坏水在肚子里晃荡一下,她盈盈笑道:“皇上可否到卧室稍作等候?”
……
赵湛内心其实是不乐意的。
但颜欢的合理要求,他也不想拒绝,只好颔首,冷淡眉眼隐去依依之情,化作矜持的一句:“不要让朕等得太久。”
“皇上说笑了,嫔妾如何舍得让皇上久等?”
离别之际,颜欢欢抽走在他怀中的手时,飞快地用指尖在他手背划了一下,速度极快,在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转过身去了。发骚和风情有很微妙的分野,她总能把这些‘不规矩’的举止做得润物细无声,赵湛默不作声的向卧室走去,好一段路上,耳尖都在发烫作痒。
爱妃笑起来的样子,会发光。
“你……”
颜欢欢刚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连春就跪了下去,头往地上重重砸下去,彷佛那不是她的头颅,不是血肉之躯,只是一件惹了主子不顺心的物件一一青花瓷杯尚且惜它昂贵美观,一个奴仆头破血流,却不过是等闲事。
“喂,”颜欢欢抬脚,精准地将她往后不轻不重的一踢,她那点力气,伤不了人,连春不敢躲闪,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往后仰倒,跌坐在地上,懵然垂头:“奴婢但听娘娘吩咐。”
“好好说话,动不动就磕头,是不是还要给我上三枝香?”
“娘娘明鉴,奴婢绝无此意……”
说着,又要惶恐磕头了,颜欢欢又不想蹲下来说话:“再磕头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狗了。”
贵妃娘娘妆容美艳,不苟言笑的时候颇有几分杀气,震慑了连春,服从地跪着,与个没了活头的活死人无甚分别。
很好,颜欢欢最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死命磕头,一来没有以践踏伤害他人为乐的特殊癖好,二来磕的太狠,看着都疼,白给自己添堵:“我的大宫女檀纹受了太后十个巴掌,我怀恨在心,但断无可能因此回敬太后十下,你吃着她给的月钱,总要替主子受点苦,十个巴掌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连春一叠声的应道,别说不过分了,简直喜出望外!
被皇帝从东华宫拎到长乐宫来受罚,能保住一条小命,她已经谢天谢地了,抽十下巴掌对下人来说算什么?她抬上大宫女位置的时日不长,未曾吃到多少狗仗人势的好处,此刻更不觉得伤了自己脸面,倒是太后她老人家又要吃不下饭了。
“十下巴掌是替我家小檀纹打的,太后当着全后妃的面前,打我的狗……我的宫女,很伤我自尊,加上我这个人没多少涵养,你明白吗?”
“奴婢不太明白,不过无论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定无二话。”
“很好,”颜欢欢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最长跪过多久?”
“奴婢曾跪过一宿。”
“一宿……算了,你去领个灯笼,手里提着,跪在长乐宫外边的走道,对着我的宫门跪,跪两个时辰,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奴婢得令。”
连春如在梦里一样,行礼退告,领了灯笼往外走,直至膝盖碰到冰冷地面,都难以置信居然能这么善了。
把人磕头求饶又发作了一通,颜欢欢转身走回卧室,卧室里等待着她的,是整个后宫都盼着的皇帝,她却一点不急,边走边想事情。跟在她身后的檀纹一遍遍地回味娘娘那句‘替我家小檀纹打的’,像喝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糖水,甜进心坎,一切都稳了,有娘娘什么都好,娘娘最好了,脑袋暖成一窝甜粥。
下人推开门扉时,颜欢欢唇边漫起温婉的笑,卧室很暖,赵湛把自己一直捂着的小手炉往她手里放好,捂严实了,将她拉进怀里,随井关上门。她这边炭火永远只多不少,无论隔绝外头天气如何变迁,她这里都是随时可以睡过去的舒适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