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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友 (马桶上的小孩)


贺拔庆元看崔季明两道鼻血怪可怜的,细长的手指却坚定无比的抓住了长棍,动作迅猛再不犹疑的朝他击来,心下也终于有了些欣慰。
崔季明显然比小半年前从西域回来时武功进步许多,她指尖的茧比以前更厚,衣袖里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满是匕首细细的划痕,她吃过多少苦,贺拔庆元心里也明白了些。
他也高兴,这孩子像他。
他也惶恐,怕是连后头的路也像他。
贺拔庆元自是不可能在她手下吃亏,一招顶住她的棍,抬脚踹去,崔季明第一次知道她军武出身的阿公打架还会用脚,蹬在了肚子上,痛的倒退两步。
贺拔庆元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崔季明连吃几下,被打的活像是热锅盖上跳舞的老鼠。
贺拔庆元:“你以为你能赢过很多人就够了么?你以为你只要在进步就足够了?!别在这里自我满足!你不论变得多强,总有人能将你拉下水!你以为只是每天练几个时辰,平时再去四处花天酒地也无所谓了么?!说过的想杀他,若我不插手,你要几年才能杀得了他?!”
崔季明慌了:“阿公,什么花天酒地那都是传言,你知道的,我也不是——”
贺拔庆元怒笑:“传言?!那这传言也够真实的!”
崔季明:“阿公!我又没有作案工具,酒我现在也戒了不少,真的——”
贺拔庆元:“挨着打,还有力气辩解!”
崔季明简直百口莫辩:“阿公你听我解释啊!”
她一阵慌手忙脚,两人过招片刻,一会儿便跟蹬腿的蚂蚱似的瘫在了地上,鼻血不要命似的往下淌,被打的堪称鼻青脸肿,大口大口的喘息。
贺拔庆元也没少吃她的棍法,肋下好几处都快被打青了,一把年纪也是有些吃力的喘着气。他缓缓蹲下去,抓着崔季明的衣领,逼她抬起头来,道:“丫头,你既然不打算做回女郎,就要比别人努力千倍万倍才行。若当你有一日做到将军、成了司马,位高权重,会有更多眼睛贴在你身上。”
崔季明吃力的抬眼看他。
“一旦你被发现是女子,可能你什么都没做错,曾经十几年的功绩与努力也会被完全否定。”贺拔庆元道:“你既然选了,就一定不要再有半分犹豫和懦弱。”
崔季明愣了一下,咧开一个笑容:“阿公还是没放弃我。”
贺拔庆元:“就算我放弃你,但你没有放弃自己,也不会改变什么。”
崔季明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回廊栏杆上搭的软巾,随意抹了一把脸,对贺拔庆元道:“听说颉利可汗病重,他膝下几位特勒也似乎想攻打三州一线。毕竟贺逻鹘之前占有西域,得到大量部落支持,在突厥的势力地位一下子也不一样了。或许其他的特勒也想通过攻下西北,来给自己夺得先机。”
贺拔庆元道:“他们的确是不太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若是来攻打的话,来的肯定是伺犴。贺逻鹘没有太多带兵经验,他自己怕是也知道西域拉拢的部落不过是乌合之众,不会用刚到手没捂热的兵来送死。”
崔季明道:“听闻言玉被贺逻鹘拉拢,贺逻鹘在突厥位置也不算稳固,若是我们能使计,让贺逻鹘被伺犴与夷咄针对,造成突厥内乱,或许这场战役会更容易解决。”
贺拔庆元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倒是知之甚广。”
崔季明:“阿公,若是伺犴真的来攻打三州一线,您能带我去么。我知道自己不能上战场,但我想找个办法,引出言玉。就算杀不了他,也要他的主子在突厥展不开手脚。突厥在颉利可汗年轻时民风淳厚,政令质略,但如今内政由夷咄把持,变更旧政,重税烦苛,百姓等级森严,去年咱们南地有冻灾,突厥也收冻寒天气影响深重。如今看起来大邺虽然也似乎有些混乱,但对方也不比我们好多少,若是能一击成功,引得突厥内乱,必定能够事半功倍。”
贺拔庆元望着她,伸手将袖中的琉璃镜给她带了回去:“你能想到这些,的确是有想法,的确是,若是真的狠一点,我们可以借刀杀人。但你阿公如今需要一场胜仗,来振奋西北的士气。这些事情若是做多了,再被小人抓着把柄,那我也是承受不起了。”
崔季明:“有人想迫害阿公,我们自然也要查。不过我认为很可能是言玉……”
贺拔庆元:“丫头,我没法带你去。我说过要你不要再来贺拔家了,不是空话。你是我教大的,我看着你从那么一点点长大,看着你掉牙,看着你头发留长,我又怎么舍得说要不见你了。但根据我所说的,你或许还不明白,但心里也有了个大概了吧。”
崔季明身子微微一颤。
贺拔庆元道:“你阿耶也有苦衷。好好读书,突厥的事情,不要总想着插手。”他说罢起身,崔季明望着他背影道:“阿公,那我以后还能来这里么?府上没别人,开一次火多不容易啊,我来,也让那厨子有点用武之地。你就算不让我来,我也会爬墙跳进来的!”
贺拔庆元回头,无奈的笑道:“休沐可以偷偷来,别叫那些八只眼盯着别人的家伙看到了。我叫那厨子给你多煮点羊肉。”
崔季明笑笑正要开口,却看着管家一路小跑过来,看着崔三鼻青脸肿吓了一跳,嘴里的词儿都忘了一半。
贺拔庆元问:“怎么了?”
老头子管家半晌道:“国公爷,蒋深来了。”
崔季明一愣,她与贺拔庆元几乎是拔腿就往主屋去了。

第90章

二人才到了主厅,就看到了带着斗笠风尘仆仆的黑衣男人,他摘下斗笠,露出熬红的双眼与疲惫的面容,一言不发朝贺拔庆元弯下腰叩首。
贺拔庆元怒道:“蒋深,我让你在凉州大营的,谁许你来的!”
蒋深抬起头来,干涸的眼眶涌出点点浑浊的泪水:“大帅,我已不能再在凉州大营呆下去了。我已将铠甲与符印留在了大营,请您允许我离开。”
贺拔庆元:“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如今这个境况你却要离开我了么!蒋经一事与你无关,他究竟被谁控制,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蒋深摇了摇头:“他是我的弟弟,也是谋害太子的主谋。我几年前还曾与他有联系,却没想到最后因此事被怪罪的居然是尉迟将军。我知道尉迟将军家已经不在,但这或许早就符合那人的意思,我终是不肯相信蒋经做得出这种事,可我若还在凉州大营内,必须要表现出与他断绝关系。可大帅我做不到,我的一半命挂在他的身上,我们当年一起从村中走出来,同母所生,同寝同食,我一生无法与他划清界限,他的罪孽也是我的。”
他深深的伏下头去,贺拔庆元竟发现蒋深不过四十岁,却隐隐好似有了白发。
贺拔庆元将他从伙长提到如今的位置,这兄弟二人读书都是他找人教的,如今一个成了叛贼,一个选择离开,他心中陡然无力起来。
蒋深昂头看向贺拔庆元:“大帅,我将妻女送到了陇地,但我要自己去家乡去南方查,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事,我一定要知道。”
贺拔庆元半晌说不出话来:“蒋深,你若是也走了,老夫在北地还有谁可用。老夫……”
蒋深轻声道:“大帅,您顶了三四十年,为何天下就不许您也歇一歇,就不许您也退下来。我知道您是怕大邺无将可用,是打算教三郎,可如今三郎眼睛也……既然如此,您或许真的就撒手不干一次吧。我看不惯天下这样落井下石!”
贺拔庆元道:“这几十年,我想要撒手的想法,几乎每个月都能顶上来好几回,都撑了几十年,就让我也站好最后一班岗,有朝一日死在战场上,也了无心愿了吧。”
蒋深没想到贺拔庆元从天牢离开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好像是从来都知道贺拔庆元是这样的人物,是足以让他追随的,他眉头一松,厚重的眼睑将疲惫的双目遮住,头往地上狠狠一磕:“那还请大帅护我凉州士兵到最后一天,深无能,违背当初入营诺言,不能再助大帅杀敌……还请大帅宽恕。”
他说罢猛然将头抬起来,带上斗笠,如一阵风般快步走出了主屋。
贺拔庆元背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将挂在手腕上多年的佛珠递给了崔季明,他没回头:“三儿,把这个给他送去。要他查到真相,活着回来像我报告。”
崔季明双手接过佛珠,大步迈出门去。贺拔家内从主屋到大门的路,她太熟,纵然是看不清也可健步如飞,终是在门口赶上了蒋深。
蒋深正跨上马去,崔季明抬起手来:“蒋深叔,这是阿公给您的。”
蒋深愣住,半天才颤抖着手接过来:“这佛珠太重……”
崔季明道:“阿公只有一句话,要您活着回来,将消息告诉他。”
蒋深收好佛珠,重重点头:“必定。三郎也要听他的话,不要再让他担心了。”
崔季明迈向前一步,抓住了缰绳,手指穿过马匹的鬃毛,抬头对蒋深叔轻声道:“叔,我已不是孩子了。那人能拉拢大帮老兵,又使蒋经为他做事,身份地位必定不一般,您要去一个人面对的,或许是您想不到的。“她微微笑道:“我曾听闻过南机、柳先生之名,南方世家也势力复杂,蒋叔若是无从查起,想着或许可能有些关系。也是我想得多,但您若是查到些什么,或许可先送到长安来。阿公年纪大了,忠心不二,未必一时能接受得了,我可做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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