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鲜绿的草药便变成了灰黑色,倪重阳又如法炮制,把变色的草药泥换下,换上新鲜的草药泥。
如此五次之后,男子叫上伤口的颜色,竟慢慢褪去了黑色,变成了灰白色。
孩童和那男子对倪重阳叩头,千谢万谢的。
倪重阳见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应该是穷困之家,便扶起他们说:“快请起,都是同村人,举手之劳而已。诊费就不收你们的了。药材你们可以每天来我家里拿。”
那父子更觉得倪重阳是再世华佗,重生父母了。
倪重阳回家,那对父子还背了一袋番薯过来道谢,杨端午看到了,便知道倪重阳又做好事了。
倪重阳推辞不过,接受了他们的番薯,那对父子才离开。
何湘捷说:“重阳,你做的好,医者,救人是首要的,其次才是赚钱。象他们那种穷苦人,咱不能收他们的诊金。”
端午听了,没说什么。
徐春玲冷笑道:“不收诊金,都是贴出去给人治病的,整个清河县也就倪重阳你一个人了。可惜有谁说你好呢?还不是被有钱有势的逼得,连口饭都吃不了了。”
倪重阳低下头,没有应答。
“这怪不得重阳,谁让端午没管好自己的夫君。”何湘捷知道徐春玲指的是什么事,忍不住为倪重阳辩护了一句。
“娘,别这样说,这都是我没用,端午倒是跟着我受苦了。”倪重阳马上护着端午。
何湘捷白了端午一眼,端午还是什么都不说。
总是儿子护着端午,端午总是沉默,何湘捷为倪重阳叫不值。
在她的心里,她的儿子就是玉,端午是石头,哪值得重阳这么护着她。
端午坐在院子里,凝望天空,嘴唇闭得紧紧的,撅起成一个弧度。
她在这个家,已经不喜欢多说话,和这些人打交道,还不如天空来的好看。
陈家。
刚才的那对父子中,孩童的那个,光着脚从马车上下来,被仆人带进了陈宅。
隔着珠帘,马桐云阴沉沉的脸透了出来。
“小兔崽子,你爹确定是病了?”马桐云尖着嗓子说。
孩童点点头:“小的按照夫人的吩咐,去找倪神医,倪神医也的确医治好了爹的病,不过,他叮嘱小的,如果要断掉病根,要连服七日。这七日去他家取药便是。”
马桐云眼睛眯了起来,“你果不后悔?”
那孩童脸上竟然无一丝犹豫,“小的谢夫人提拔才是真,如何会后悔?”
马桐云勾起嘴角:“那人可是你亲爹。”
“亲爹又如何,不能带给小的富贵,夫人能给小的富贵,夫人才是小的亲爹亲娘。”
那孩童脸上呈现出和他年纪不相符的老练阴深来。
记忆是把团扇,扇开了马桐云时光上的尘埃,马桐云在那个孩童身上,看到了几年前的她自己。
那时,她对天发誓,不再爱自己的父亲马大正。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利益和心机。
“你多大了?”马桐云问。
“八岁。”孩童干脆地回答,那双不算动人的眼睛,透着决断和老沉。
“一个萌芽的好年纪。你放心,你好好替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马桐云转身,眼角闪过一丝嫌弃。
马桐云自己没有心,可她更讨厌和她一样没有心的人。
她身后的奴婢紫薇,撩起珠帘,把一包砒霜交到孩童的手中。
孩童结果,看向里面,可是只能看到马桐云的背影。
“你不需要知道我们夫人长什么样子。如果事败,你和我们夫人没有一点关系。”紫薇说,她好看的脸上冰冷无比,甚至连她的眼睛都是没有光的。
孩童打了个寒噤,毕竟还小,手抖了一下,马上回复镇定:“知道了。”便离开了。
“紫薇,这个孩子,他叫什么?”马桐云随口问了一声。
“他姓周,名炎,小名阿炎。”
“姓周?”马桐云眉毛一皱,“你去查查,他和寄居在陈老爷宅里的周瑜恒,有什么关系。”
大铭朝姓周的人,是极少的,因为在新帝登基之前,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周氏满门都被诛杀,先帝甚至迁怒于所有姓周的人。他干了一件人神共愤的蠢事——就是把所有姓周的百姓,一并给株连了。
除了老弱病残。
所以,能姓周的,并且还活下来的,都是奇迹。
当然,新帝登基后,就不再诛杀那些被通缉的周姓的人,姓周的人这才得以解放。
“是。”紫薇抬步走了。
周炎回到那个低矮的茅草屋里,他爹歪在床上,不住地咳嗽着。
周炎看到地上都是他爹吐的痰。痰干巴巴的,带着黄色,粘在地上。看起来很恶心。
周炎心想:“老头子,你活的这么痛苦,不如我送你走吧。你走了会舒服些。”
“阿炎。”他爹忽然叫了声,周炎手一抖,差点把砒霜都倒了。
“什么事?”周炎回头,目光很冷。
他爹也许是感受到了那孩子目光里的杀气,摇摇头,说:“若是我走了,屋外的梧桐树下,有我留给你的书信,你一定要记嘚看。”
周炎嘴角勾了勾,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一封破信,也值得他爹这么惦记着。
“爹,喝药吧。”周炎背过身去,把砒霜倒进了药汤里,端了过来。
他爹清了清嗓子,把喉咙里的赃物给清出去,才说:“这药还是倪神医那里拿的,他的恩情,你可要记得。”
“希望记得吧。”周炎冷淡说道,想起从小跟着他爹,颠沛流离的逃难,乞讨,就连这间破屋,也是他爹租来的。
什么都不是他的,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因为他没钱,没房,没地,未来于他而言,是灰暗的。
就好像现在窗外的天空,沉沉的破棉絮般的乌云遮盖了光辉的太阳,他看不到明天的希望。
可是,自打那天,无意间遇到了马桐云,马桐云给了他一口饭吃,那虽是马桐云吃的剩菜剩饭,可却是他吃过的最丰盛的了。
他决定要跟著马桐云。因为跟马桐云才会有好日子。
也许是这个孩童的执着打动了马桐云,马桐云才嘱托他这么重要的事。
整个策划都是马桐云想出来的,可只有他能实施。
马桐云说,事成之后,给他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换他爹的一条命,周炎觉得不算什么。
他爹活着,病得这么重,还这么穷,横竖都是浪费,说难听点,迟早也会病死的,死了连口棺材都未必买得起。
还不如,他爹的命,来换一百两银子,和马桐云对他的器重。
周炎显然是累了,马桐云和他讲这个计策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犹豫,他爹很早于他就是一个包袱了。
沉重的包袱丢了,还能得到一个美好的前程,周炎还需要考虑吗?
正想着,他爹已经把那碗药喝了一半了,“怎么这么苦呢。”
他爹不想喝了,周炎说:“良药苦口嘛,爹,你喝了吧。”
“好吧,你要爹喝,爹就喝了吧。”他爹端起碗,就喝了下去。
碗,空了,还有半点药渣。
周炎把碗拿去洗了。
回来的时候,他爹已经倒在地上了。
周炎愣了一下,他爹伸手抓住他衣服,咳嗽着问:“炎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周炎慌了起来,“爹,我也没办法,爹,你这么痛苦,我不想眼睁睁看你痛苦——”
“炎儿,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爹挣扎着要站起来,胸口一阵剧痛,一口血吐了出来。
周炎扶住了他爹,可是很快,他放开了。
从来没杀人,他吓得脸色惨白。
“炎儿,爹只是想告诉你,那封信,你一定要看。爹走了,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他爹说完这一句,就烟了气。
周炎跌坐于地,一时竟然没了主意。
“信,什么信?”周炎跑到屋外的梧桐树下,用力挖开土,果然看到一个陶罐,周炎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包银子,还有一封信!
他开始看起这封信来:
“炎儿,爹知道你跟着爹很是苦,说起来,爹也真没用,本也是周家嫡子,可惜却沦落个家破人亡的地步。害的你也这么苦。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病重的撒手人寰,若有一日,剩下你一个人,你一定要好好的。你拿着这十两银子,还有一块玉佩,如果有机会你去找当朝的谢太尉,谢太慰他看到这玉佩,就会告诉你真相,你就会享受荣华富贵的。”
信,颤抖着落在地上。
周炎找到了那十两银子和那玉佩。
玉佩是上等黄玉制作,镌刻有鲤鱼纹路。灰尘这住了上面的字。
可是此时,周炎也没有心思再去看着玉佩了。
他爹病的要死,都没有动用这十两银子,为的就是留作盘缠,让他有朝一日可以上金城找到谢太尉。
可是,他却为了一百两银子,杀害了他爹爹!
他冲过去抱紧他爹,摇晃着,叫喊着,可是他爹却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个他一直以为是他负累的爹爹,最到死都为他精心打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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