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雪青半扶半架,将老夫人请了出去。
老夫人完全不知道魏瑜要做什么,忧心忡忡地来到隔壁房间,不时往这边张望。
这边,桔梗奉上茶,是魏瑜亲自烹煮的毛尖。
昨天陈伟业说,姚先生最喜欢毛尖。
“姚先生,请喝茶。”
姚先生哪有心情喝茶?
自她成名之后,偶尔会遇到个别苦苦哀求的父母,或是想要重金聘请的人家,还从没遇到过这般的。
不过……人家是皇后,应该是不习惯被拒绝吧?
她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诮:“皇后娘娘,这一局下完,民女是否能离开?”
她敢不放她离开!
以她在金陵的声望,这位被贬来的皇后若是敢对她怎样,定会引起全禹州的官员、仕子的声讨!
果然,这位皇后娘娘回答:“可以,下完这一局,姚先生随时可离开。”
姚先生转身在棋盘前坐下,面无表情地说:“开始吧。”
下棋对局的时候,其实可以看到一个人很真实的一面。
所以说,棋品见人品。
首先,能见人之运筹帷幄的智慧。
《艺经》上将棋品分为九品:“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九品之外,今不复云。”
如果用这个来衡量两人的棋力,魏瑜大约在一品与二品之间,而姚先生,则在四品至五品之间。
越是往上越难进步,所以,别看两人的棋品相差并不算大,但是,实际上若无名师指点,姚先生一辈子也不可能赶上魏瑜的水平。
其次,下棋还能见人之心性。
举棋不定之人,性格必定多思多虑,优柔寡断。
落棋果断之人,性格则多刚毅果敢。
刚刚的一局,姚先生已经尽了全力。
尽了全力,心性便凸显了出来。
溪山行旅图 第1358章 所有人都跟被雷劈了似的
落子果断,用力刚猛,杀伐四方,求胜心切……用一句话来总结,此人,杀气很重。
这样一个人,跟女学提倡的忍、让、谦、卑格格不入。
偏偏,她竟是金陵城中最负盛名的女先生。
魏瑜端起茶杯,淡淡地品了一口,感觉还不错,比二夫人那里的陈茶好太多了……
第二局,耗费的时间是第一局的三倍。
从头至尾,魏瑜都是那副老僧入定,淡然若素的感觉。
然,下完之后,那姚先生却是满头大汗,精疲力竭。
魏瑜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她一口喝下。
她又给她倒了一杯,姚先生又一口喝下,整个人看起来就感觉好多了。
看到她的模样,魏瑜就想起自己刚刚跟葛深云下棋时候的样子,大概比她还要狼狈些。
“娘娘之棋力,着实高超。民女甘拜下风。”姚先生站起来,心服口服地躬身行礼。
魏瑜淡淡一笑,说:“棋下完了,先生不是要走吗?请吧!”
然而,这回让她走,她却不走了。
“如果娘娘不弃……”姚先生开口。
“算了吧!”魏瑜却说。“先生慢走,我就不送了。”
都这样说了,没想到,她还是不走。而是问:“娘娘的意思是……不想拜姚某为师了?”
“自皇上的圣旨晓谕天下,人人皆知本宫妇德有亏。”魏瑜说。“本来,我仰慕先生之高德,想跟着先生学习如何做个贤德的女子,但是……没想到,原来你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沽名钓誉之辈……
姚先生的脸色顿时变得青白。
“让本宫拜一个沽名钓誉之辈为师,你说本宫想不想?”魏瑜反问。
姚先生看着她,脸色由青白转为红晕,又由红晕变得青白……
“雪青,送客。”魏瑜高声朝隔壁叫道。
雪青从隔壁蹿过来,对姚先生说:“先生,请。”
老夫人和二夫人一直在隔壁等着,听到魏瑜的叫声也紧跟着来了。
听到送客二字,老夫人脸上那难过的表情真真让魏瑜觉得感动。
二夫人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眉眼之间都是笑意。
然而,姚先生还是没走。
不但没走,这回,她竟突然郑重其事地跪在魏瑜面前说:“民女想拜娘娘为师!”
在场所有人都跟被雷劈了似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
这是怎么了?
娘娘给她下药了吗?
魏瑜皱眉看着眼前的姚念珍,摇摇头说:“姚先生,你走吧!”
“娘娘。”姚念珍一头磕到底。“就算看在老夫人一心为娘娘的份上,请娘娘收念珍为学生吧!”
魏瑜看了一眼仍然处于外焦里嫩状态的老夫人,眉头微皱:“先生,我已经自身难保,未必能帮得了你。”
“求仁若得仁,固然是民女之幸,若不得,民女也绝不后悔!”
二夫人在旁大概是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声音有些尖锐地问:“不是,姚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娘娘拜你为师吗?怎么下了一盘棋,你就哭着喊着拜娘娘为师了?”
溪山行旅图 第1359章 勉为其难
“这是我与娘娘之间的事情,其他人,烦请回避。”姚念珍倒是自来熟,竟然让主人家回避……
二夫人仍然不甘心:“你可是姚先生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反过来……毕竟,娘娘她……”
“我是要跟娘娘学下棋而已,二夫人何必这么着急?”姚先生说。
二夫人一口气被堵在心里,好半天缓不过来。
看二夫人的表情这般精彩,魏瑜又冲动了一回,说:“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不过,本宫也就只能教教你下棋,别的……我也教不了你什么。”
“是!多谢娘娘!”姚念珍那白板般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雀跃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行了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
当时,魏瑜的表情看起来很勉强。
事实上,她接受这样一个“学生”,的确是勉为其难。
姚念珍磕完头,便恭恭敬敬地退下,说是沐浴戒斋十五日后,再来受教……
老夫人跌跌撞撞地回了世安堂,表情一直有些呆滞,好一阵回不过神来。
陈伟德与陈伟业也很关心此事,两人今天都破例没有出门,在家等着消息。
外男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娘娘住的地方,要不然,他们也恨不得过去看看才好。
听闻老夫人回来了,两人一起去了世安堂,询问结果如何。
“娘,她收娘娘了吗?”陈伟业第一个问。
老夫人的表情很怪异,摇摇头。
顿时,两兄弟都面露失望之色,
“娘娘收姚先生为学生了。”老夫人又说了句。
“什么?”兄弟两人的表情跟老夫人当时的惊讶之色如出一辙。
老夫人兴奋莫名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番,说得他们更不明白了:“她以皇后的名义逼她再跟她下一盘,下完了,姚先生就跪在了娘娘面前,要拜娘娘为师?”
“是啊!”
“为什么啊?”陈伟业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管她是为什么!”老夫人直朝他们兄弟俩挥手。“快走!快去跟族长说,开祠堂,让阿桐的名字重新加入到族谱之中!你们两个都去……”
看着远去的两个背影,二夫人刘氏使劲绞着自己的帕子,几乎将手绞断了。
怎么会这样?
在外人看来,她们这是有点玄乎。
但是对两个下棋的当事人来说,其实再简单不过。
第一盘,魏瑜感觉到了姚念珍的杀气与强势,这样性格的人,与女学提倡的宗旨根本就是格格不入。
昨天,二舅舅给了她一份此人收学生的名单,表面上看,上至权贵之家,下至平民百姓,什么样的人都有。
但是,魏瑜却发现,那些权贵之家,无一例外,都是跟禹州有关系的。
魏瑜做了几年的皇后,对禹州的世家权贵,皇亲国戚都是门清的,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是了然于心。
她感觉,此人在金陵营造出如此强盛的名气,八成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这个目的,一定是直指禹州。
所以,她才说,她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所以,她才说,她帮不了她什么。
溪山行旅图 第1360章 连见都不见……
至于为何姚先生会反过来拜魏瑜为师,便是源于第二盘棋。
下第二盘棋的时候,魏瑜展现了高超的棋艺。
她给姚念珍设了一个套一个的陷阱,完全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姚念珍被她牵着鼻子走不说,最后,还被她杀得片甲不留!
其实,魏瑜再跟她下一盘的本意是,想告诉姚念珍,自己虽然处境不妙,但是自己有能力,收了她为弟子,对她一定有用。
然后,她再故意说她是沽名钓誉之辈,表示自己很厉害,通过这两局手谈,早已将她看穿!
大概是她使劲使得太过了,这一弄,她竟然反过来拜她为师了……
......
族长和长老们听说了此事,尽皆喜出望外,当即选了个黄道吉日,定于下个月初,正式开祠堂,让陈青桐重归陈家。
老太太很高兴,两位舅舅也很高兴,貌似他们全家都很高兴。
他们都高兴了,魏瑜也觉得对得起他们了,于是每天心安理得地在梧桐园里过着悠闲的日子。
这个家里,老夫人的子女除了陈伟德与陈伟业两个外,还有四五个庶出的男丁,俱都已经成了家,他们和他们的子女全都居住在这个园子里,着实是个大家族。
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拜见她,或是那些庶出的舅母们,或是陈家的女儿们,她也懒得分辨谁是谁家的,只使人做了点心,煮上好茶,来了人就好好招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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