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原也有理,只是考虑到那两位表小姐的心事,这金嬷嬷到底是老太太请的,还是表小姐请的,就不好说了。
况且这金嬷嬷还是两位表小姐的教养嬷嬷,表小姐如今的心性变成这样,这教养嬷嬷难辞其咎,换句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来这教养嬷嬷的品性也不怎么样吧。
因楚非绯对珠苑不熟,便点了一个看门的小丫头带路,那小丫头是个刚进府没多久的粗使丫头,看样子也没受过什么调~教,这一路叽叽咋咋地说个没完。
楚非绯本就因为没能亲眼见到两位小姐的惨状,感觉有些遗憾,如今有了这个小丫头,倒是听到了不少外面听不到的趣事。
于是灌了一耳朵的关于两个表小姐的笑话后,楚非绯遂觉得心满意足。
行了不多久,小丫头站住,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绿荫道:“非绯姐姐,金嬷嬷的院子就在那里,我就不过去了,前几日我偷偷摘她院子里的凤仙花,刚刚被嬷嬷罚过呢。”小丫头说罢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
楚非绯轻笑,从腰包里摸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有小厨房自己炮制的葵瓜子,味道不错,每次去小厨房,厨娘们总喊着她装一袋回去磨牙,这一来二去,也给她养成了随身带零食的习惯了。
“拿去吃吧,记着当值的时候吃零嘴会被罚的。”楚非绯叮嘱道,看着小丫头一蹦三跳的离去,心情也轻快起来。
回过身,看着远处掩映在绿树丛中的院落,静了静气,走了过去。
金嬷嬷在相府中的地位超然,在这珠苑中便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专门给她备下的,那院子精致而幽静,四周花木环绕,映着中间一座乌瓦青砖的院落,显得古朴静谧。
楚非绯来到那座小院的院门前时,院门并没有关,透过敞开的院门,可以看到院中间种着大~片的凤仙花,粉粉紫紫地一簇簇,给这沉静的小院染上了一抹鲜活的亮色。
楚非绯暗道,怪不得那小丫头要来摘这金嬷嬷的凤仙花,现在已经快九月,凤仙花的花期已过,别处的凤仙花早已凋谢,而此处的凤仙花还能开得如此繁盛,想必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穿过这片花圃,来到了正房的廊下,廊下还打着夏季用的软篾竹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楚非绯垂着眼,有礼地道:“金嬷嬷在吗?非绯奉老太太之命,给小姐们送来一副观音像。”
片刻后,竹帘后传出一声淡淡的声音:“拿进来吧。”
楚非绯微微挑眉,这金嬷嬷果然是名不虚传,旁人听到是老太太的赏赐,哪个不是立刻起身相迎的?这金嬷嬷倒好,只说了一句拿进去。
楚非绯一手捧着长匣,一手打起了竹帘,走进了廊下,眼睛微微一抬,就看见厅房的房门大开着,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嬷嬷坐在桌前,正看着手中的一件事物发呆。
见楚非绯进来,老嬷嬷将那事物拢在袖中,淡声道:“让老太太费心了,如今小姐们都大好了,想来不过几日就能痊愈。”
会好才怪,楚非绯心中暗道,只要方雪晴还在这里,那两位表小姐就好不了,雪晴那丫头是断不会让两位表小姐缓过气来,回头算计她的。
心里虽然腹诽,楚非绯面上却仍是恭敬地笑道:“嬷嬷说的是,您看我将这匣子放哪儿合适?”
金嬷嬷看上去年不过四十,肤白净,眼狭长,想来年少时,也是颇为动人的颜色,如今虽已青春不在,但也是风韵犹存,只是这身打扮太过素净了些,这居室里的摆设也简单得很,不像是教养嬷嬷的做派,倒像是庵堂里的清修苦持似的。
金嬷嬷看着楚非绯怀中的长匣,轻轻叹息一声:“跟我来吧。”
说罢缓缓起身,明明穿着短褂长裙,窄袖青衫,抬步间却有一种芙蓉裙钗,袜步香阶的优雅。
楚非绯跟在后面,也情不自禁地屏息静气,将刚才那股跳脱躁意压了下去,拿出身所里红枝姐言传身教的仪态来,小碎着步缓行,身姿平稳,环佩不响。
金嬷嬷在一个侧门前站下,回头看了楚非绯一眼,嘴角微翘:“倒是懂得几分规矩,听说你是信明身所出来的?”
“正是。”楚非绯垂着眼回答。
金嬷嬷见楚非绯没有半分自傲的神色,从始到终都是恭敬有礼,不禁也微微点头,看样子夏家少爷看重她,也是有缘由的,这丫头倒和一般的狐媚子不大一样。
伸手揭开那藏青色的门帘,金嬷嬷淡声道:“跟我进来。”
楚非绯连忙抬步跟上,才发现这里面竟然是一间小小的佛堂。
只不过香案上供的不是佛像,而是一个牌位。
楚非绯正要凝神看去,一旁的金嬷嬷淡声道:“既然来了,就给贵人磕个头,上柱香吧。”
☆、第七十章 抬头三尺有神明
上香?那不是又要下跪?楚非绯不大情愿。
磨磨蹭蹭地将那装着观音像的长匣在香案上放好,顺便瞟了眼那牌位,见上面只写了“恩主之位”几个字,还真是简单......
不过那牌位的木料似乎用的是上好的紫檀,但是雕工技巧却是一般,写的字也似乎是出于普通人的手笔......用那么贵重的木料,却请个外行做牌位,还真是奇怪......
楚非绯心里嘀咕着,感受到身后金嬷嬷冰冷的视线,不敢再做耽搁,于是佯装慎重地自香匣中,慢慢拿起三炷长香,目光再次落在那牌位上,心中突然一动,恩主......
楚非绯想起关于金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传言,加上她刚才又说这恩主是贵人,那这个牌位该不会是她在宫里时曾经伺候过的妃子吧?
想到这里,楚非绯更加不情愿了。所谓的妃子,也不过是皇帝的小老婆而已,凭什么她要给这种人下跪?
但是碍于身后金嬷嬷的逼视,楚非绯再不情愿,也只得将那长香在长明灯上点燃,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死者为大,便宜她了......
正在此时,那本凑在长明灯上待燃的长香突然爆出一团火光,像是香上浸了热油似的,火花四溅。
楚非绯吓了一大跳,连忙又是扇又是吹的,这样小的一个房间,香案上摆的又是易燃物,搞不好真会出火灾的。
一旁的金嬷嬷也是吃了一惊,显然也从没有见过这等情形,好在那香上的火花也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恢复了正常,楚非绯有些忐忑地看向金嬷嬷:“金嬷嬷,这香好像有点问题,要不我再换其他的点上?”
金嬷嬷盯了楚非绯片刻,深吸一口气:“无妨,上香吧。”
楚非绯有些惴惴,虽然二十四世纪早已不信鬼神,但是刚才那事,也委实太诡异了点,再加上之前楚非绯心里本就有些不敬的想法,如今也赶紧抛在脑后,恭恭敬敬地在垫子上跪下,心里默念道:“上面的恩主,小女子年少不更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计较啊。”然后拜了三拜,起身将那香插在香炉之上。
抬起头,再看那牌位,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那牌位可亲了很多,楚非绯心中诧异,缓缓地退开,转向金嬷嬷道:“嬷嬷您看......”
却见金嬷嬷脸色发白,死死地盯着那香案,楚非绯吓了一跳,心想她刚才不会是不小心又闯祸了吧,连忙也顺着金嬷嬷的目光看去,不禁也呆住。
那金色的香炉中,三柱长香,香烟竟然笔直冲天,凝而不散,让人觉得要不是有这屋顶,那香烟就要直冲云天了。
楚非绯就算再没见识,但是凭常识也知道,在这屋里,若是没有风,香烟凝而不散不稀奇,但是要像这样笔直的冲高数米,就太违反自然规律了。
可是楚非绯偏偏此时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有种奇异的激动,望着那香烟冲高之处,心越跳越快。
“娘娘......”金嬷嬷眼中含泪,跪倒在地,嘴唇颤~抖着,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楚非绯只觉得一阵奇特的暖意,裹住了她的全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温暖,一种久违了的依恋,像是触动了记忆中久远得她已经忘记的东西,像是一种她心底渴望了已久的东西,此刻,就在她身边,紧紧地拥着她,楚非绯鼻中一酸,眼角竟流下泪来。
房中寂静,直到那长香成灰,全盘散去。
金嬷嬷方才起身,仔细地打量着楚非绯:“丫头,你到底是谁?”
楚非绯茫然地回头,脸上的泪痕犹在:“那牌位上的人究竟是谁?”
金嬷嬷盯了楚非绯半晌,叹息一声,拉着楚非绯的手将她带离了那间小小的佛堂。
重新回到阳光下,楚非绯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在那灵案前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可以说服自己刚才那些异象都只是碰巧,香烟的不寻常也许是香的质地不纯,她那奇异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在狭小的空间中,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幻觉,再或者,那香中大概本身就有致幻的药物......
楚非绯坐在桌前,茫然地望着竹帘外那片繁盛的凤仙花,真的只是偶然吗?有没有可能万分之一的机会......
“喝茶。”金嬷嬷放了一盏茶在楚非绯面前,然后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捧着茶盏,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淡淡地打量着楚非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