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杏眼冷冷一翻:“怎的恁地啰嗦,老太太急着用冰,你们在这里耽误时辰,主子怪罪下来,你能担当得起吗?”
秦家媳妇被噎得倒仰,但看在对方也是能进老太太外间的人,也就忍了气,冷笑着催促楚非绯道:“非绯你就快去快回,咱们小厨房虽然没什么要紧,但那活计也是成堆地等着人做的,可没工夫让你当闲人。”
那丫鬟皱着眉,却也没有回嘴,只是拿眼睛冷冷地瞧着楚非绯。
楚非绯叹气,也罢,她便快去快回,总不至于这一出门就会遇到夏少元那只人~兽吧。
那丫鬟也不是个多话的,见楚非绯走上前来,立刻转身便走,一路上不管楚非绯搭讪也好,询问也好都是一概不理。楚非绯索性也就省了力气,两人一路无话,渐渐来到了相国府中的荷花池附近。
楚非绯还没去过冰窖,此时只是心里暗暗奇怪,难道那冰窖还建在这荷花池下不成。
这时,那丫鬟领着楚非绯在荷花池边的一座假山下停住,指着假山上的一个洞口道:“冰窖就在那里,你去把门打开。”
那山洞被做成了天然的样子,开在假山的下方,洞口大约一人多高,一丈多宽,上面用红色的朱笔写了几个篆字,楚非绯依稀辨认出,大约是洞天福地四个字。
山洞两侧的石面上铺满了青苔,即便是初夏的季节,竟然也结了一层露水,想必那里是极阴凉的,从这里望过去,只能看到漆黑的洞口,里面却是什么也看不明白。
楚非绯看着那看上去有些黑黢黢的山洞,心中有些不安,她本就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遂笑道:“这位姐姐说笑了,那明明是个山洞,哪里有门了。”
丫鬟冷冷地看了楚非绯一眼,自己迈步上前,走进了山洞,假山的这一面背阴,那山洞内阳光也照不进去,那丫鬟进去了,就像是被一张黑色的大口吞噬掉了一样,楚非绯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跟上。
那丫鬟冷冷的声音已经传来:“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赶紧过来!”
楚非绯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离开阳光的照射,山洞里刺骨的阴凉就让楚非绯打了个冷战,待眼睛适应了一会,才看到不远处确是有一扇巨大的圆木门,而那丫鬟就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
楚非绯因为一直在担心珠苑的表小姐对付她的事,再加上表小姐以前的手段大都是不入流的栽赃陷害,所以楚非绯就格外的留个心眼,生怕这个面生的丫鬟是表小姐派来的。这山洞地处僻静,又看上去不知深浅,倒是个偷~情的好地方,说不得里面就藏了个男人什么的,她此时进去正好被捉~奸。
此时看到那山洞里真的是扇门,而且看着寒凉的程度,八成就是冰窖,不禁有些讪讪,深觉自己最近疑神疑鬼,已经快要得被害妄想症了。
楚非绯强笑道:“还真有门,在外面愣是看不出呢。”
丫鬟没有理会楚非绯的讪笑,冷声道:“过来把门打开。”
楚非绯此时不再怀疑,便迈步上前,试着推了推那木门。木门沉重,居然纹丝不动,而门扇触之也是阴寒非常,竟然让楚非绯觉得手冻得生疼。
丫鬟嗤笑一声,伸手指了指下方的门柄道:“蠢材,这木门是泡了极地冰寒之水的千年沉木,专为隔绝暑气,保护冰窖里的坚冰,不但寒凉,而且沉重,你这样用手去推,是推不开的。”
楚非绯汗颜,洞内黑暗她一时没有注意到,这黑色的木门下方还有一个曲柄的把手,此时被这丫鬟嘲笑,也不着恼,只是用手抓~住那手柄,尝试着向另一侧用力。
那手柄的触感倒像是生铁,楚非绯原以为要使很大的力气才能扳动,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拧,那曲柄便旋了个半圆,而那看似沉重的木门,就这样无声地被机括打开了。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只着着单衣的楚非绯只得不停地搓~着手臂道:“好冷,好冷,这位姐姐,这门开了,里面这么黑,你带火折子了没有?”
那丫鬟道:“你往前走三步,那里就有壁灯,然后扳动壁灯,就会自动点亮避风灯。”
楚非绯应了一声,小心地走进了门内,冰窖里一片漆黑,似乎这极寒的温度,让外面的光线也畏之不前。
“是这边吗?”楚非绯小心地向前迈了一步,同时手向一侧伸去,并没有摸~到什么壁灯,难道是另一边?还是她没有走到地方?
“走三步!”丫鬟在身后冷冷地道。
“喔”楚非绯心里腹诽,你这么熟为什么不自己来?欺负她新人从来没进过冰窖吗?心里念叨着,脚底还是向前走了一步,同时手向另一侧探去,还是什么都没有......难道还在前面?
楚非绯正寻思间,脚下已经向前又踏了一步,这一踏之下,方觉得不好,足下竟然什么都没有,这竟然是一个高台!
楚非绯惊叫一声,跌了下去。
☆、第二十五章 连手段都懒得做了
初夏燥热,夏少元一早就在假山上的凉亭中,搁置了竹榻,备了书案,案上青溪石砚,竹墨生香。
凉亭向阳的一侧是一大丛一人多高的牡丹花丛,大~片大~片的大叶山牡丹正当花期,开得筡糜灿烂,像一座山墙一般。乳色的花瓣上带着丝丝的红线,正是珍贵的状元泣血。因其性喜长在山石之间,又对水分要求极其严苛,故而就算得了这上品牡丹,也不易养活。
而夏家的这棵状元泣血,还是前朝的皇帝在位时赐下的,夏家花重金请了好几个牡丹花匠专心侍弄,这才长成了如今的规模。
凉亭的另一侧面对着满池碧叶的荷花池,此时池面波光粼粼,微风习习。
夏少元只觉得连日来的郁闷之气,似乎也散了许多。
要说夏少元近期的糟心事还真是多,先是被一个小丫头算计,差点被御史弹劾,接着又被父亲叫去谈话,说开始预备婚事。
想起即将要和那个毒妇同进同出,结成连理,不但要夜居一室,百年之后还要躺在一处,夏少元从心里说不出的厌恶膈应。
人人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夏少元却觉得那婚期就如刑期,让他恨不得能拉一匹快马逃出这樊笼去,哪怕自此流浪天涯,也好过与一个恶毒妇人相处一生。
可是父亲竟像是料到了他的打算,不但收了他的游财,连他平时进出翰林院当值也有专门的仆役守着,下了衙门就得立刻回家,连与那帮子好友的谈史论道,酒肆茶坊的消遣都给砍了。
夏少元真是满肚子的苦闷,偏偏还要打起精神,写什么贺寿帖。
夏少元长舒一口气,从一旁的冰桶里拿出一盏冰好的清酒,一口饮尽,方才沉了沉气,缓缓地铺开一张茜红色的澄心纸,凝了凝神,写了一个墨浓势厚,结体宽舒的寿字,然后下书两行狂草:
上善若水
福寿无垠
写罢自己端详了半晌,轻嘲地一笑,拿起放到一旁的晾架上。待这字干透了,上了印,再差人用上等的古锦装裱了,也算是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了吧。
作为翰林院最年轻的侍读学士,夏少元的字也是千金难求。只是夏少元在写字上有点怪癖,稍不满意就毁去,所以流传出来的字,其实不多,也就更成就了夏少元一字千金的美名。
只是今次,乔阁老寿宴,指名了要求夏少元的字鉴赏,夏少元才不得不打起精神打算写上几幅。因为近期似乎心绪不宁,试了几次,写出来的都入不得眼,所以今日才趁着休沐,早早地在凉亭中准备,打算平心静气地将送给阁老的礼先写出来。
这才刚提笔写了没几个字,就忽然瞥见一个面生的丫鬟和楚非绯一起出现在假山下。
夏少元微微一怔,随后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冷笑。
这死丫头伤早就好了,居然敢死撑着不去见他,而且他去瑞苑给老太太请安时也躲着他,连上茶都不露面了。
夏少元连连冷笑,她以为她这样死扛着有什么好处呢?充其量垂死挣扎罢了,左右都是死,跟了他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这死丫头怎么就是看不开?算计他时的那份聪明劲呢?都叫狗吃了?
夏少元看着楚非绯和那面生的丫鬟进了冰窖,冷哼一声,低头看自己的字,他要写的是一首咏菊,“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此时笔意已断,再下笔时,那本应淡泊清雅的钩画间,生生多了几分戾气。
夏少元冷哼一声,掷笔于案,好好的一幅字,也就毁在了那团墨迹里,仿佛一个白衣秀士的春衫上的一团黑泥,刺目气闷得紧。
此时已经快接近正午,凉亭虽然有牡丹花丛遮阴,又临着池水,微风凉爽,却止不住夏少元内心冒起的那股火气。
夏家两朝国相,听上去似乎是荣耀非常,其实背地里,谁不说国相大人好手段,好胸襟,卖主求荣,最后才保得了荣华富贵。
先皇先皇后与国共存亡,被叛军逼死在光明殿上,当时在场的文臣武将,有骨气的,都当场自刎的自刎,撞柱的撞柱,追随主子而去。
倒是夏相国及几个为数不多的臣子,不吃眼前亏,向随后而来的新皇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