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也顾不上多说话,眼瞅着再往回看,连谷堆村的影儿都看不见了,前头倒是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几个人影,细看可不正是李栓柱二梅他们。
见着了同村人,这紧绷的弦才算松了下来。
小椿他奶让桐材把自己放下来,这老婆儿一下到地上,就掉脸捶了桐材一顿。
“啊!你个傻货,人家都拖家带口的跑了,你可倒好,老娘媳妇孩儿都不管了?你是想让小鬼兵们砍头呢,啊?”
桐材左躲右闪,满脸不自在,“那,那我不是想着大哥他病着呢,也不知道信儿,看能背就背他出来。”
小椿他奶骂他,“那你背的人呢?”
桐材挠挠后脑勺,“我好说歹说,大哥就是不走,说是死也要死到自己家的房里。”
他真是一片好心来着,可老张大哥那走一步三摇晃,说句话咳一通的模样,也确实是不中用了……唉,来花那女人真是……
小椿他奶呸他,“人家不走,你还啰嗦个甚呢?你就不怕你老娘和媳妇孩儿跑不动,落到小鬼兵手里头?”
又向另外三家人表说他,“你家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这孩打小就是个死心眼儿,不会拐弯!”
两家的媳妇都来劝她,“老婶,快不要气了,不管咋样,咱人都好好的在这儿呢……”
暂时逃出了鬼兵的阴影,四家人都松了口气,但想到被抛下的家当和房子,又都打心里升起栖惶。
这南边的山岭在一处半坡上有个不大的山洞,四家人商量了一番就打算今天在那山洞里过夜。
这个山洞虽然离村比较远,但像栓柱和桐材他们在去远处割荆条和砍柴的时候都是路过的,大家伙走了快四五里地的路就到了那山洞。
幸好这山洞平时砍柴人也会路过,收拾得倒还干净,还有垒起来的简易灶,倒是个歇脚的好地方。
在洞外割下几捆草,铺在洞里头,再铺上匆忙间背来的被子,几个男人轮流在洞外头观望着动静,留在洞里的人就坐在被头上,这会才算是回过魂儿来。
“这天杀的鬼兵,好端端地来咱这谷堆村做死呢,咱村是有金呢,还是有银呢?”
小椿他奶搂着小椿,咬牙切齿地骂着鬼兵们。
她是腿脚好,能跑得动,孩儿是个孝顺的也能背得动她,刚才兵荒马乱的,她这会儿回想起来,就有好几家,家里的老人就没出来!
村里的老人一年比一年少了,碰上灾年,就算是孩们还算孝敬,那老的也不舍得自己吃上粮食,还不是省给小的?这回鬼兵进村,说不定那些自己腿脚不方便的老汉老婆儿们,就自己先一根绳子上吊了,也省得给儿孙们添麻烦。
“俺在来河西的路上,听人说过,那鬼兵吓人很,不光是抢金银财宝和粮食,还抢人哩!”
红英坐在她婆婆身边,虽也是一路逃难,倒是显得沉稳,大概是从河东逃到河西,一路见识得多了。
“抢人做甚哩?”
小椿挺想跟他达一样,在洞外头放哨来着,不过他奶奶搂得他死紧,不让出去,他就只好坐在洞里头听大人们说话,这会儿就好奇地发问。
“是不是也跟那会儿土匪骗二蛋一样,让人入伙哩?”
“那才不是哩!这鬼兵跟咱们不是一个国的,他们说的话,咱听不懂,咱的话他们也不懂,他们住的是海里头的小岛。”
身为在场最为见多识广的栓柱就开口给在场的孩们普及着鬼兵的事。
这鬼兵进村,大人们吓得魂都要丢了,年纪小的孩们倒是激动多于害怕。
小兰好奇地问,“那话都不懂,他们来咱村干甚来啦?抓人是要回去吃人肉吗?”
栓柱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说,“跟吃肉也差不多了。”
他是听说过,鬼兵们除了搜刮钱财以外,杀了好些人,也抓了好些人,被抓的那些男人,就是去做苦工,有修炮楼的,有给鬼兵们背东西的,还有去下黑煤窑的,至于女人,被抓去了还能有好?这些就不用跟孩们说了,看吓着她们。
在场的孩们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下,显然被吓得不轻。
“那咱村的人都跑了,他们,他们会不会进山来追人?”
栓柱媳妇秀英一手拉着一个儿,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少点害怕。
山洞里的人都没说话,这谁知道呢?
按说谷堆村这么偏僻,快一百年了,也没见过官府的人来过,唯一见过的就是那个坐着滑竿的阔太太,那穿着丝绸绣花鞋的脚踩在村里的泥地上还没够半天就走了。
这鬼兵们不知道是要做点甚呢,才这么不计工本地往深山沟里头来?
“这该是不会,咱这山高路远沟深,他们是外地人,又不知道地形,知道哪有人哪没人?要是不分开,他们那么大的动静,咱村人会看不见?还不早就远远跑了?要是分成小队,在这山里头不摸地形,就不怕被咱山里人抽冷子打死?”
李茹这时就冷静地开了口,给被吓得不轻的大家伙鼓气。
什么叫农村包围城市,什么叫山地里打游击,就是说的这个了。
在这崎岖山路里,什么大炮汽车都用不了,鬼兵也一样是靠着两条腿儿,那鬼兵的爬山本事能比得过本地山里人?
记得在现代的时候,李茹看过一部南岛电影,里头出现一个小山头,就把一干人物给骄傲得不行不行的,动不动就全南岛最高之类的,仿佛爬上了山头就是多了不起的伟业一样,看看海拔,看看相对高度,对此李茹只能表示呵呵。
“就是就是,咱跑得那么快,鬼兵们肯定追不上!”
“要真有鬼兵再来追咱们,咱就想个办法打死他们!”
几个男孩顿时都被鼓起了劲儿。
“看把你能的!”
小椿他奶点了点小椿的脑门,心里倒也不那么堵得慌了,悠悠地说,“我看他们不能就住下不走了,吃没吃,喝没喝的,他们不能就是为了来过咱老百姓的穷日子?咱等他们走了,再回村!”
第45章 能回
窗外有风吹过,屋里又黑又小,他躺在冷冰冰的土炕上,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有瓷碗摔碎的声音,还有猛然拔高的哭声,又被突然掐断。
还有一串串他半点也听不懂的粗蛮喊叫声,这就是南岛鬼兵?
他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他这会儿呼吸困难,胸膛就像被冷灰湿柴塞满了的炉灶,有一点热气也快要消散了。
他这痨病,得了有好几年了,这个病,治不好,又过人,如果是好年成,他还存着花钱买命的心思,可如今,就算是手上有金山银山,也买不回他一条命。
更何况,他手里的金银,早都被来花给带走了……只有,只剩下……
猛然间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人冲了进来,他好像看到了那衣裳上的土黄色,紧接着一个人影就冲进了屋里。
“姓张的,你要是识相……呀!”
最先冲进屋的那个人影儿,一句话都没说完,却是一脚就踢到了个什么东西,却是洒了满地,腥臭难当,显然是个里头装满了东西的马桶。
那人赶紧往边上跳脚,指着炕上的人影破口大骂。
“你是想死……”
他骂着骂着才觉得不对劲,那炕上的人,身上穿得齐整,可是面如灰黑,眼神涣散,一看就是有出气没进气的了!
“他娘的,姓张的,你把话说完了再死!”
那人也顾不上腿脚腥臭,一把就扑了过去,揪住了炕上人的衣襟,拼了老命摇晃,这一边摇就一边心惊肉跳。
他娘的,他可是领着任务来的,万一太君大人嫌弃他办不好事,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死命的摇晃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有点效果,那炕上的汉们睁开了眼,张开了嘴。
他惊喜得嚷嚷,“姓张的,那东西!那东西在……”
他正说得急切,冷不防那老张,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就喷出了一口浓痰。
这浓痰,又腥又臭,还带着血丝,就正好淋了他满头满脸!
这恶心还是小事,关键是他骂着晦气的时候,忽然想起那妇女说过,这姓张的,可得的是治不好的痨病,过人!
他扎着两只手,慌里慌张地只顾擦脸,也就放开了老张,老张瞥了他一眼,就向后倒回炕上,吐出了在世上的最后一口气,嘴角露出了笑,他得的是痨病,真他娘的不歪!
那人好不容易才擦干净脸,这会再抬眼一看,当真是七窍生烟,这狗,日,的,死也死得不是时候!
“还笑,笑你娘的……”
那人挥了拳头要打,想到过人的病,倒底还是没敢下手,就听得身后有怪腔怪调的声音传过来。
“田来财,你问出来没有?”
一个矮个中年汉们站在门口,穿了身黄狗军装,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嫌弃地看着田来财。
田来财缩着头,哭丧着脸,“太君,这个人,他死了!”
眼瞅着那中年军官脸色就要变,田来财赶紧补救,“太君,不过,据这人的媳妇说过,他手上那个宝贝,不是还在凤凰顶,就是在这间院子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