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俩抱头痛哭,好奇地跟过来围观的妇女们,眼窝浅的也跟着抹起了泪。
小椿他奶默不吭声地拾起地上的葫芦瓢,心疼地看着上头的小豁口。
然而让她心疼的可不光这一件呢。
望着坐在她家院里,抱着碗吃得头也不抬的河东闺女,小椿他奶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把眼睛决绝地移开,可没一会又被吸了过去……
这都是第三碗了啊!
她亲孙孙小椿也没舍得叫这么吃过!
“嗯,水,姐,给你水……”
淘小子小椿本来正在地楞边发现了个田鼠洞,正两眼放光地跟小伙伴要直捣老窝,看看能不能弄点吃食出来呢,谁知道就见小兰喘着气跑过来,告诉他,他娘在河东那边留下的姐姐来了!
他才回到院儿,就看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闺女,正坐在他家的石头桌前,大口大口地喝着稀饭,带着血和泥的大花脸上,还能隐约瞧得出来,果然跟他娘有点像。
他长了这么大都是独一个孩儿,他娘背地里也没少跟他说过他还有个姐姐的事,村里小伙伴大都是有兄弟姐妹的,特别是那些有姐的,还会给兄弟做鞋,他可羡慕啦……
这不,他娘让他去打水给姐姐洗把脸,他就赶紧去了。一点也没发现,他奶的脸色跟锅底一样。
“这是你兄弟,唤个小椿,十岁了。”
葛仙芹倒是瞥见了婆婆的脸色,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装没看见。
不管怎么说,亲闺女千里迢迢地来投奔来了,她能不给吃上一顿饱饭?好歹她在这家里头,没有功劳有苦劳,生了小椿,还天天做这么多活哩!
虽然是同母异父,也是亲的,可毕竟打生下来就没见过,姐弟见面,互相称呼了一声,就有点讪讪地,不知道该说甚。
送赵红英来的李老灯站在院里,好半天没他甚事了,就咳了一声,“老姨,仙芹婶,人送到了,俺就回了昂……”
葛仙芹还没反应过来,小椿他奶一个箭步就拦到了头里,“老灯!你先等等!这人是咋回事,你倒是说清了啊?”
这冷不丁的家里头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家里本来就只能支到立冬的糠菜!
她一个老婆儿家,都快愁死了……这谁能乐意?
李老灯赶紧煞住了脚,挠着头皮,呐呐说,“这俺也知道得不清呀,俺就是见她,红英,还有一个河东闺女,被老钟婶婶和她儿掂着火柱撵在后头打,俺就拦了拦,红英说她亲娘是你们村的,俺就引她来啦。”
原来李老灯今儿早上只喝了一碗稀汤饭,肚皮空落落的不好受,就去他们村后山上转转,想着看能不能逮个野物,有顿肉吃。
结果运气真不赖,叫他拿石头打着了只野鸡,估计也是他瞎猫逮着了死耗子,平时拿火铳都打不着呢!
李老灯馋得口水直流,割了几根荆条把野鸡藏起,背上就往家跑,谁知道才跑到村边边上,就看见他们村有名的泼妇女,老钟婶带着他那个愣儿子,拎着家伙在追两个闺女。
那俩闺女,都是破衣烂衫,灰眉碜眼,一看就是河东上来的,先头大概是已经挨了两下抓挠,两人脸上都血呼拉碴的,看着怪伤的。
李老灯就上前拦了下,问个究竟,那老钟婶就横眉竖眼地指着两个河东闺女破口大骂。
原来老钟婶她家日子过得不差,还喂着两只鸡,她吃罢饭,削了些红薯皮去给鸡倒食,就看见这两个河东讨吃站在她家门口了。
“大娘,行行好吧 ,俺好几天没吃的了,能不能给口吃的?”
那俩河东讨吃一见了她就要上了饭。
老钟婶她家住在村子最东边,往年逃荒的河东人上来,都是先经过她家,有一年,有个河东女人差点把她男人给勾走,老钟婶本来就是村里妇女里头最有名的泼妇,这不就记恨上了河东人,尤其是河东女人!
这回一见两个河东闺女,老钟婶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就要撵人。
“没有!快爬走!”
两个闺女也是饿得狠了,一个闺女就指着老钟婶手里的鸡食盆眼巴巴地说,“大娘,就把这些红薯皮给俺们吧?”
老钟婶呸的一声,“快爬走!俺家这是喂鸡的,没你们的份儿!”
两个闺女伤心地走开了。
也是饿得狠了,她们两个人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一棵枣树,那枣子结了不少,都是小指头肚大小的青蛋子,她俩饿得急眼了就摘了一把,正吃着呢突然一根铁火柱从天而降,原来是老钟婶虽然骂跑了草灰闺女,可还有点不放心,就出了家门往外瞄,恰看见她们在偷自己家的枣吃,回去叫上她儿,拎着火柱就打来了。
老钟婶跳着脚,又打又骂,非要用火柱把这两偷嘴吃的贼嘴打烂,看她们还怎么偷?
要不是有李老灯拦着,这两个闺女还真是危险了。
就这样,两个人脸上也带了伤,瞧着又凄惨,又吓人。
李老灯好说歹说,才算按下了老钟婶,最后交出了他逮的野鸡,这才把两人救下。
把两个闺女带回了他家,他娘见她们这副模样,也吓了一跳,一问,就忍不住唾了一口。
“呸!老钟就不是个东西,手黑心黑,那枣树是她的来?那不是她家对门院老奶奶种的,被她硬是讹去了?”
带回的两个闺女都是十七八岁,他娘心里打了几个转,还是挺热情地给两个端了碗稀汤水。
这一问,才知道,她们俩是河东那边一个村的,那个大一点的,叫香草,小一点的叫红英。她们那个村,没粮食不说,还有土匪经常过来祸害,实在过不下了,只好几个人结伴上河西来讨饭。
红英是跟着她四叔,香草是跟着她亲娘,谁知道在路上她四叔就倒下了,走到两省交界的大山里头,又碰上了狼。
七八个人就只剩下香草她娘,护着两个闺女。
三个人一路乱跑,就跑进了一间破庙。
一群狼,少说也有十几只,那一只只的眼睛绿幽幽的,特别吓人,就把破庙的门给围住了。
41.命硬
破庙里的三个人都吓得混身瘫软,眼看着那群狼就要冲进来,就算香草她娘手里捏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就算两个闺女手里都握着石头。
用不了一个回合,她们三个就会变成狼嘴里的一顿美餐。
两个闺女压着哭声,香草她娘挡在闺女们前头,忽然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一挺胸膛,就冲了上去,冲着那一张张的狼嘴嘶吼。
“来呀!来吃我!吃我!她们还小,没肉!你们快跑!快跑!”
头狼被这妇女的疯狂模样也惊得楞了。
余下的几只狼围着庙门,正是一个扇型的包围圈。
头狼张开大嘴,獠牙白森森的,几滴腥臭的口水滴了下来,这个时候香草她娘的脖子离着头狼的牙齿也没多远了,香草她娘的眼睛里放出亮光,这个时候,好像被狼吃也不可怕了,反而想要扑过去,让自己填饱了这些狼,她的肉多,骨头也多,撑也要撑死它们!香草,香草就能逃出去了!
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人,就要疯狂地扑过来的架势,头狼也有点犹豫了,弄不清这个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猎物反而变成了猎手?
忽然一阵长吼声,自打不远处的山岰传来。
头狼浑身打了个机灵,这可是比它厉害得多的猛兽!
头狼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偏起狼头往远处观望,一阵山风吹过,头狼瞬间全身的毛都炸开,低叫了一声,带着它的同伴们,迅速地跑开了。
香草和红英互相看看,又懵又惊又喜,愣了一小会儿。
“狼跑了!”
“狼不吃咱?”
“娘!娘!狼跑了!”
惊喜的香草朝她娘扑过去,她娘却是扑通一声倒下了。
好些天没吃过多少东西,香草她娘已经是不行了,刚才那一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是回光返照。
香草和红英哭着在庙后刨了个坑,把她娘埋了。
埋她娘的时候,香草和红英都看见,有一只全身黑黄,带着花斑点的大猫从坡上头跳进林子里去了!
“那是老豹!”
“是不是那花斑点就跟铜钱一样?”
“呀!真是老豹!咱村东边的深山里头,就是有老豹呀!”
“狼怕老豹,要不是因为这,你们俩,就没了命了!”
“我说咱村虽说来过一两回狼,可都不像外头的那些村说的,那狼成群结队的,大白天就敢扒门扒窗,跳进去叼走孩儿,有的大汉们去地都能被狼吃了,原来狼不敢往咱这片来,是害怕老豹呢呀!”
这回小椿家简陋的小院里头,不知道甚时候,挤进来不少的人。
就连村长王老屯,也不知道甚时候就悄悄进来了,背着手,腰里别着那只铜管旱烟袋,听到这会儿,就感慨地大声说,“要不说咱这几个村的风水好呢,有凤凰山神保佑,老豹不吃人,狼不敢过来,咱能享多少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