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食面前,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眼睛笑得弯弯的,喜滋滋地盘腿坐在沙发上看起了动画片。不一会儿,司向宇也凑过来,非常自来熟地坐到了她身边抓走一把炸小豆腐。又过几分钟,一个女人也从厨房走出来,揪了他一把,把他带到另一张沙发上。
是那天同他一起出现的女医生。
原来那时候面容和善的女医生就是准嫂子,名叫樊云,是和司向宇一同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在他回国后迅速地在一起。时初简单地问了好,心中暗自将司向宇的效率赞叹一把,分了一些司誉辰放进她怀里的零食给他们,得到了司向宇十分夸张的吃惊表情:“哇塞!阿辰对你这么好!他从来不给我买零食吃!”
樊云当即就塞了一个苹果进他嘴里。
时初则是撇开眼睛重新看着电视屏幕,狂塞了一把炸小豆腐,让咀嚼声盖过自己的心跳声。
没想到司誉辰一人就能张罗出四人份的午餐。午餐即将大功告成,司向宇几乎一直跟在司誉辰身后做他的试菜员,妄图将每盘菜都试吃一口——一口半盘的那种。
他夸起自己的弟弟来毫不含糊,张口就来,更多则是直接用表情传达。
“时初啊,我觉得我们阿辰他就是一个被科研事业耽误的大厨。我和樊樊有空就往他家跑,跟着他有饭吃,下次你没饭吃就来找他,他乐意得很。”
樊云在一旁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示意他闭嘴,不过也点头,“他厨艺是真的好。”
坐在她身旁的司誉辰则是一声不吭,直接无视了司向宇的殷勤,偶尔问问她要不要吃这个或者那个。四菜一汤,时初不太挑食,但这桌子菜好似特意按照她的口味准备似的,无论是食材还是咸淡、鲜度都十分适口。他甚至还做出了FEVER世界中花枝丸紫菜汤的原版再现。
“下次如果你想的话,我还可以研究一下牛肉河粉与牛肉烩饭怎么做。”
“这些——你从前都没做过吗?”
“没有。”
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她对他的崇拜之情了。
饭后时初自发提出洗碗的工作,被他拉住了。他朝司向宇投去一眼,后者立马自觉地挽起袖子走向了厨房。
“平时我们都是这样分工的,你不用忙活。如果……”他似乎想到什么,微微笑了不再继续说下去。
“如果什么?”
“没什么,以后再告诉你。”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也不用忙活,都交给我。
不能太早说出来,怕吓跑你。
他低头默了几秒,忽而对她说:“你想不想看看‘时间之初’?”
“那也是有现实基础的吗?”
“嗯。”
时初本以为他进去房间只是想要换一套衣服带她出门,没料到他见她没跟上来便重新折回拉着她走进了他的房间。
原来是书房。他在一处柜子里翻翻找找,搬开了几本书,从柜子的深处拿出一个表面掉漆生锈的铁盒子。
他走到她跟前对她笑一笑,拂去面上几乎凝结的一层灰,有些费力地解开铁盒的盖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看上去十分脆弱易碎的玩具。
那是一座微缩的摩天轮,不少地方的铁皮皆剥落了,颜色掉得所剩无几,也是时初在F世界里告诉他的“时间之初”。
他轻轻地拨弄着摩天轮座舱上的小窗户,目光落在上面,分外温存。有些窗户已经完全脱离了塑料框架,有些用最简陋的透明胶带粘起来,摇摇欲坠。他把摩天轮平放在书桌上,手指不知按了哪里,它竟晃晃悠悠地自己转动了起来。它发出的声音也是喑哑的,经由时间的漂洗,音调变得古怪极了,终于在响了几下之后完全咽气。
“抱歉啊,在这里,我修不好它。”说话的时候,他的言语间显露出淡淡的落寞,但眼睛里确实是在笑着的,那是一种时初无法形容的光亮,恍然间F世界那个被母亲抛弃在摩天轮下的小男孩再度来到她面前,露出怯生生而又渴求被爱的神情,令她不自主地想要伸出手臂抱一抱眼前的人。
但她没有。
就像他说自己在现实世界里无法修好这个小小的摩天轮一样,她在这里也无法像那时一样勇敢。回到现实之后的她有时会梦到FEVER世界的种种片段,怀念与司誉辰度过的美好而又惊心动魄的时光,可仅仅是怀念而已,毕竟他们都不属于那里。
“这个摩天轮玩具,是我生身母亲给我最后的礼物。”他转过身将摩天轮推远,倚在书桌上,“剧情基本上跟你在F世界推测的差不多,只不过她没有把我丢在游乐场,我大概在六七岁的时候就进了……孤儿院。那个时候的我,其实是记得我的‘家’在哪儿,电话是多少的,但我回不去了。”
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们母子俩,母亲也在丢掉他之后告别了这个世界。
所以他无家可归。
就是这样的一段记忆在他的潜意识深处被反复压迫、凌虐,异化成状似疯魔的模样。即使后来收养他的家庭给予了他迟来的温暖,可久远的创伤依旧无法被填补。
司教授夫妇没有孩子,于是他们收养了司向宇,过了两年,又收养了司誉辰。他们睿智又随和,待他们如亲生,给他们最好的资源支持他们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两个儿子也不负他们所望,一个在美国一所排名不错的大学拿到了两个硕士学位,一个在国内从事科研工作。
他们曾经问过司誉辰想不想出过深造,他拒绝了,选择在一所不算特别有名的大学读研读博。
那时的司誉辰总是惶惑。
他觉得自己欠父母太多,吃他们用他们的总是不安心。司向宇跟他们亲,同他们闹对他们撒娇丝毫没有遮掩,他不一样。
他心里有个结。
得不到的最好不要得到,因为得到的终将要失去。
他也尝试过挽留,但结局无一如他所愿。
他笑着,声音低哑:“我曾经疑惑为什么没有佩戴任何意识采集设备的你会与我的意识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后来我才发现,这并不是一场偶然发生的奇迹。”
他们的记忆深处,有着相似的创伤经历,因而能在那场荒诞的旅行中依偎彼此,生火取暖。
他捉住了她的手,只是松松握着,稍微使一点劲儿便能挣脱。
他慢慢地靠近她,“时初,”他的声音温沉,带着一丁点蛊惑的意味,她的名字辗转在他的唇齿之间,竟然能这样动听,“这里不是FEVER世界,在这里你是自由的,没有人会监视你的思想与情感。”他短暂地停顿一下,“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对我存在与那时相同的感觉,如果不是,我会努力争取一下。”
她紧张得说不出话,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朵。
他捉住她另一只不断揪着衣服下摆脱出线头的手,手指揉着她的手心,“我比你大了快九岁,比你更早踏入社会,比你多受过一些打击与挫折,也看过更多的人情冷暖。我可能没法像你身边跟你差不多年岁的男同学那样千方百计地讨你开心,用你或许更喜欢的——稚拙却有趣的方式去爱你。”
她呼吸一窒,愣愣道:“爱……我?”
“对,我爱你。”
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他忍俊不禁,抬手碰了碰,她立即往后一缩,低下头。
然后下巴被他抬起,松握着她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游移到她的腰后,让她靠近他,他深深看进她的眼睛里,嘴唇小幅度地一翕,勾勒出一个有点无奈却满溢着宠爱的笑容,“我爱你,时初。你愿意试试看跟我在一起吗?”
她狠狠眨了几下眼睛,一时间分不清这里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仿佛看穿了她此刻的想法,直接俯下身,在距离她嘴唇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猛然刹住。他的气息拂过她僵硬到不行的面庞,耳语似的问她:“可以吗?”
她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抽不出能够独立运行的空间来回答,因此一个类似呜咽的气音都被他当做应允。
吻悄然落下。
他亲昵地贴着她,描摹她嘴唇的轮廓。
而后深入。
她还是笨拙,紧闭着眼睛屏着呼吸,僵硬得不得了。他笑着放开了她,“不用闭气,尝试正常呼吸。”
她睁开一只眼睛怯怯地打量着他,“我……我不会。”
“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好不好?”
她迷迷糊糊地点头,转眼就被他转了一个圈,抱上了书桌,“喂,你……唔。”手臂被他牵引着缠绕住他的脖子,寻觅着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他引导她的呼吸,在她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放开她,复而再度来袭。
如此反复不知多久,书房门外看热闹的人“啧”了几声,也渐渐地离开了。
***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时初才回想起来,在这场并非偶然的相遇中,奇迹曾经悄然无声地来临。
她在E-1世界中看到过很多个自己——
咖啡厅里,穿着得体的女服务生递来咖啡,斜右方的收银员低头找钱,左边那桌情侣之中的女孩捂着嘴笑得开怀。
街道旁,低头玩手机的短发女大学生与扎双马尾闺蜜手挽手穿过斑马线,斑马线通向的人行横道有家便利店,一位小腹隆起的少妇托着肚子正从便利店走出来,另一名穿着运动装的短马尾少女恰好在她身边停下脚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