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双脚踏进了武安伯府的大门,叶明月依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突突的跳个不住,面上也依然是火烧火辣的一片。
自来她出门之前都要先向薛氏请示的,回来之后也要向薛氏说一声的,于是当下她便带了黄鹂等人去薛氏的东小院儿里。
不想进去一看,外面正围了一屋子的丫鬟,文鸳和彩凤也都面上变了色。见着叶明月进了院门,她们都没来得及同她行礼,只是惊慌失措的奔了过去,齐齐的叫了一声:“姑娘。”
随后又焦急的说道:“姑娘您快去看看太太吧。太太她,她仿似不好着呢。”
叶明月心中打了一个突,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忙忙的就奔进了屋里来。
随后她一眼就看到薛氏正坐在卧房临窗的木榻上,胳膊搁在炕桌上,面色灰败不说,一双眼儿也直直的。
叶明月见了,忙近前问着:“娘,你这是怎么了?”
叫了好几声娘,方才见薛氏转头过来看着她。
“哦,是圆圆啊。”薛氏的声音再没了以往那样的精气神,反倒是有气无力的,“你回来啦。”
叶明月见不是事,忙到外间唤了文鸳过来,细问着薛氏这到底是怎么了。
文鸳也不知情。她只是说着:“方才太太说,她许久没去大公子住的屋子里看看了,今儿趁着她空闲,去看一看可有什么要添补的,随后就带了奴婢和彩凤一块儿过去。只是还没等到大公子住的屋子,就先遇到了大太太和她娘家的侄女儿。当时太太的面色就变了,随后也没去大公子的屋子,转身带了奴婢们就回来了。而等太太一回来,她就一直这样坐在这里,无论奴婢们说什么,她都是不说话的。奴婢们心中都害怕,可老爷和大公子都在官署衙门里当值,您也出去了,正急的不晓得该怎么样儿好呢,可巧您就回来了。姑娘,您看,太太她,她这应当没什么事的吧?”
叶明月的心中一沉。
母亲竟然遇到了林谷玉,那她定然是看到了林谷玉相貌,勾起了以往陈静馨的事,所以现下才会这个样儿了。
眼见得文鸳和彩凤等人依然是一脸惊慌的站在那里,她对着她们摇了摇手,低低的说了一声:“无事。你们该忙什么就照样忙去吧。”
文鸳和彩凤等人转头担忧的望了一眼东次间,又望了望叶明月,随后便都下去了。
姑娘虽然年岁不大,但说话做事沉稳,素来便是薛氏的主心骨,更别说是她们了。
于是当下她们都四散开去做自己的事了。而叶明月则是定了定神,随后便转身进了东次间。
薛氏依然还是那样儿的坐在那里,目光涣散。
叶明月晓得她的心结。于是她便走了过去,挨着薛氏坐了下来,随后伸手握了薛氏垂在炕沿上的左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
虽然立秋已有些时候了,但正所谓秋老虎,秋老虎,所以现下的天气依然是热的很。
但这样大热的天,薛氏的手摸上去却还是冰凉一片。
叶明月不由的就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
她娘素日可是那样一个要强的性子,霸王似的一个人,但是现下却是整个人都仿似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的目光呆怔着坐在这里。
叶明月心里就很是恨着叶贤嘉。
当年陈静馨的事之后,她也是恨着叶贤嘉的,足足有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理睬过他,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只是后来因着陈静馨死了的缘故,叶贤嘉从最初的颓废,又开始到以往那样的顾家了,且同薛氏的关系也慢慢的好了起来。
眼见得薛氏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面上的笑容也一日比一日的浓,后来一家子四口又经历过了一些艰难的事,叶明月的心里这才慢慢的又开始接受起叶贤嘉这个父亲来。
但是偏生现下又出了林谷玉这样一个相貌与陈静馨生的极其相似的人。
叶明月心中觉得难受。眼见得薛氏又是这样,于是她便一面轻轻的摩挲着薛氏的手背,一面温声软语的唤了一声:“娘。”
薛氏没有什么反应,依然是那般呆怔怔的样儿。
叶明月便又温声软语的唤了一声:“娘。”
直至唤到了第五声,薛氏方才转过头来望着她。
“圆圆,”她一双没有什么血色的唇嗫喏着,面色则是叫双唇更要苍白一些,“我,我方才看到了,看到了陈,陈静馨。”
说到陈静馨三个字的时候,她面上的神色都可以称得上是惊恐了。
叶明月只觉心中一痛。
当年陈静馨的事,给母亲带来了那样大的伤害。她那样的在乎父亲,为着这事,甚至都差些儿投缳自尽了。
“娘,”叶明月就望着她,语气坚定的说道,“陈静馨她早就死了,骨头都烂光了。这世上再也没有陈静馨这个人了。”
☆、第68章 为母则强
叶明月这样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说了出来,薛氏原本呆滞的表情终于有变化了。
她目光望向叶明月,随即她整个人就如同从一场绵延不断的噩梦中骤然惊醒过来一般。
“圆圆,”薛氏反手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面上因着激动而潮、红一片,“方才我见到了一位姑娘,她生的,生的和陈静馨极其的相似。”
“我知道。”叶明月也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安抚着她,“但陈静馨早就死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陈静馨了。那个姑娘,她不是陈静馨,她只是大伯母娘家的侄女儿,她叫做林谷玉。”
林氏闻言,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叶明月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她方才愤怒的问着:“你早就知道她是谁?可你竟然都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她这样全心全意对待的女儿,为了她自己什么都肯去做,可是她知道了林谷玉的事竟然都不告诉自己。
薛氏一把甩开了叶明月的手,沉着脸喝问着她:“你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娘?”
“娘,不是我不告诉您。只是将这事告诉了您,除了徒惹您勾起那些不好的往事,让您每日都活在惊恐和不安之中,还能有什么用呢?”叶明月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着急的向薛氏解释着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又恳求着,“娘,您不要怪我。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到您和当年一样。”
薛氏便不说话了。
那时她欲投缳自尽,叶明月踹开房门冲了进来。随后她便跪在她面前,双手抱着她的腿,哀求着她不要死。
那样小小的一个人,双手死死的抱着她的腿,说着自己好不容易的才有一个对自己这样好的娘,您怎么能死呢?您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母女两个当时抱头痛哭。随后薛氏也晓得叶明月心中一直惊恐,所以她去哪她都要跟着,晚上撵着她回自己的卧房去睡觉都不肯,一定要同她一起睡。半夜若是自己翻了一个身,明明是阖着双眼睡的正熟的叶明月都会立时睁开眼来,随后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肯松开的。
那时候自己确实是吓到她了。
薛氏想到这里,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她抬手摸了摸叶明月的鬓角,将她鬓边一丝掉落下来的碎发轻轻的挽到了她的耳后去。
“娘不怪你。你是我生的女儿,不论你怎样做,自然都是为我好的。方才是娘心中着急,一时误怪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叶明月听了,便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还记得自己生下来的时候算是早产,身子不好,吃奶的时候总是会吐奶,还总容易生病。每每这时,都是薛氏不眠不休的照顾着她,还轻轻的摸着她的手,她的脸,一声声的叫着她,我的乖圆圆。
为了薛氏,她是宁愿去做任何事的。只是自己无能,到底没能想出个好法子来,让林谷玉离开武安伯府,所以这才让薛氏现下见到了林谷玉,又勾起了她心中多年前的伤心往事。
不过既然现下薛氏都已经见到了林谷玉,叶明月想了想,觉得有些事也是要同她说一声的。
提前说一声,那总归是会有个防范。
于是她便握紧了薛氏的手,望着她的双眼,轻声的说着:“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听了,可别激动。”
“什么事?”薛氏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有气无力。
陈静馨的事是她心中最深的伤疤,纵然是陈静馨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可现下翻了出来,发现内里依然是血淋淋的一片。
“前几日爹爹已经见到了林谷玉。”
叶明月的声音虽轻,但于薛氏而言,依然不啻于一个惊天炸雷。
她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双目圆睁的望着叶明月。
叶明月伸手去拉她的手,随后竟是察觉到她的手非但是冰凉一片,而且还在发着抖。
叶明月忙紧紧的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心,而后说道:“娘你不要着急。你看爹爹早先几日就已经见到过林谷玉了,可这几日据我特地的让小梅查探来看,爹爹并没有去找过林谷玉。也许当年的事,爹爹早就已经放下了呢。再说了,陈静馨早就死了,爹爹心里是很清楚这一点的。林谷玉就算是一张脸长的再像陈静馨,可她到底也不是陈静馨。”
好一会儿薛氏才又坐到了榻上来。
叶明月方才已经叫了小丫鬟捧了茶水过来。这时她忙拿起了花梨木炕桌上的青地莲花纹盖碗,揭开了碗盖,递给了薛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