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初见纠缠不清,便猛用力拉扯。结果没扯断带子,却将接头拉得越紧了。他心下估摸清哑脚程,怕清哑进来看见,当机立断放弃,后退一步离开虞南梦。然而已经晚了,清哑已来到亭外,满眼震惊地看着他们,又盯着虞南梦身上的斗篷。
虞南梦急切解释道:“大奶奶,这不关大爷的事,都是我不好!大爷没看清楚人,就把斗篷给我系上了。我……我想解了还大爷,一心急把带子拉成了死结,怎么也解不开了。我这就解了它!”
说完继续低头和死结奋斗。
不过是徒劳而已。
清哑不语,看向方初。
方初先对跟清哑来的丫头吩咐道:“回去拿一把剪刀来。”
那丫头道:“是。”
转身飞快地去了。
方初又对虞南梦道:“姑娘不用急。这结拉得太紧,恐怕一时是解不开了,等丫头拿了剪刀来剪断就是。”
虞南梦停下动作,面色羞愧。
方初最后对走进亭来的清哑解释道:“这事不怪虞姑娘,是我认错了人,只当是你在亭内,把斗篷系好了才现是虞姑娘。”
虞南梦忙接道:“是我低着头,大爷没看清楚。”又对亭外望了一望,喃喃自语道:“怎么还没来?”又向清哑道:“大奶奶别急,等剪刀拿来了,我就剪开它,还给大爷。”
清哑安静站着,不置可否。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方初想,还是和清哑先走一步,让虞南梦一个人在这等吧,也免了尴尬。便对清哑道:“我们先回吧。”牵起她手,向亭外走去。
虞南梦忙道:“我跟大爷大奶奶一块去,剪开了斗篷还大爷。”急忙跟上去,一刻也不愿耽搁的样子。
清哑立即停步,不走了。
方初拉她不动,只得也站住。
身后,虞南梦诧异地看着他们——怎么不走了呢?
方初侧身让开,示意她先行。
虞南梦不解地看着清哑。
清哑也凝视她,满眼探究。
方初目光一闪,抱歉地对虞南梦笑笑,道:“姑娘先请。去前面剪开了斗篷,交给紫竹就是。我和大奶奶还要逛一会。”
虞南梦霎时头脸紫涨,颤声道:“大爷大奶奶请便。”便垂头冲出亭去。待踏上花径,她又停步,回过头来看向亭内,只见清哑依然安静地站在那,不笑不怒;方初却一直注视她,见她回头,又歉意一笑。虞南梦心中一松,冲他们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步履比先前从容了许多。
等她转过假山,方初才对清哑道:“走吧。”
清哑默默点头,向亭外走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说一个字。
走了一会,方初大概觉得她的安静有些异样,笑问:“生气了?”
清哑摇头否认。
不是她矫情、口是心非。刚才她看见方初和虞南梦几乎抱在一起,大脑一瞬间空白,都不知作何反应。方初和虞南梦都解释,说是方初看错了人、系错了斗篷,她便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是误会而已,况且已经说开了,实在没必要揪住不放,或对方初盘问不休。
她不是聒噪的女人。再者,成亲这么多年了,比不得新婚情浓,矫情吃醋的话随口说来,不但不觉肉麻,反觉甜蜜;老夫老妻的,就算心里有异样,也只能就事论事,情情爱爱的话别扭说不出口。
清哑摇头,方初也不再提这事,且不回家,而是牵着她往园子深处走去,又问起刚才她和虞南梦商议的织锦计划。
他们从园后门出去,到外面河边石阶上坐下。
石阶下清澈河水静静地流淌,两岸花光柳影、空气中充满醉人的气息,有花香,有清新清甜的草木味道;阳光照在人身上,让人懒懒的;再听着蜜蜂嗡嗡声,昏昏欲睡。
方初靠在清哑胸前,清哑抱着他,一面对他说起来。
方初静静听着,若不是偶尔问一句,清哑都以为他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才回到东院,虞南梦已经剪开斗篷离去了。
紫竹向清哑回道:“虞姑娘说今日实在冒撞,还请大奶奶海涵。”说时语气刻板、平铺直叙,又垂着眼眸,对斗篷如何系在虞南梦身上、清哑又是如何看待此事,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清哑看着放在美人榻上的斗篷,心中那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方初淡声道:“不过是误会,什么海涵不海涵的。药呢?拿来我喝。”
清哑示意紫竹端药来,伺候方初吃药、漱口,然后扶他到床上歪靠着,嘱咐他眯一会,养养神。
方初点头,听话地闭眼。
清哑便出去了。
经过妆台前,她不自觉停住脚步,侧目打量镜中身影:不到三十岁,已经生了四个孩子,身材和容颜保养的还算不错。然保养再好,也不再鲜嫩,面对面看了十几年,就算不厌倦,也没了激情吧?
身后床上,方初睁开了眼睛,注视着她。
女人到了一定年纪,便不能光看容颜,而要看气质。
妆台前的女子目光沉静,没有在人前盛装的光芒和耀眼,只是母亲,只是妻子,浑身上下积淀了岁月静好养成的淡泊,触之令他安心、安宁。可是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在想什么呢?
清哑照了一会,从妆台前走开,去忙自己的事。
后来进进出出,每次经过妆台前她都要停住脚步,看一会镜中的自己。有次正看着,镜中忽然多了个高大的身影,从后抱着她腰,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想弹琴了。陪我弹一曲吧。”
第1205章 酸酸甜甜
她点点头,和他走到外间琴案前,并肩坐下。
方初侧,对她微微一笑,随手拨弄起来。
清哑紧随,也是信手弹拨,却能和他完美融合。
袅袅琴音升起、又扩散。
清哑心境为之一空。
在柴米油盐等家务俗事侵蚀下,在孩子们吵闹中,他们还能情一心、异手联弹,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安。
正弹着,外面传来适哥儿兄妹说话的声音。
方初和清哑不受干扰,继续弹完剩下的,方初才以手盖琴,笑道:“皮猴子回来了,自在不成了。先吃饭吧。”
一语未了,安哥儿先一头冲进来,高声叫“爹!娘!”清哑笑着起身接住,捧着他小脸说“看一头汗”。然后,适哥儿、莫哥儿和无悔也进来了,挨次给爹娘见礼。清哑便吩咐紫竹摆饭。
龚大人听说方初要为适哥儿兄弟请西席,便荐了自己的同窗黄夫子。黄夫子在江南很有才名,是“江南四才子”之一。然有才名的人未必能考中科举。这黄夫子自十三岁中了秀才后,二十多岁又中了举人,后来参加了五六次会试,均落榜。他之前喜在外游历,后来有了家小拖累,又屡次不中,求一官而不得,只好另外寻求谋生之道。龚大人推荐他来方家教小伯爷,又反复赞誉方初和清哑人品、方无适前途无量等语,他便连妻儿一道搬入方家老宅西院。
从此,适哥儿和莫哥儿就在西院读书,宝儿和殷圆的儿子殷平陪读。安哥儿也常赖在西院,哥哥们闲时教他说话背书,混个日子。
无悔没请女先生,她的琴棋书画等由方初和清哑抽空亲自教导。
当下,一家人去外间吃饭。
孩子们总有无数新鲜话题,叽叽喳喳向父母说不停,直到饭菜都上来了,才安静吃饭。吃饭也是各有形态:适哥儿十岁了,越生龙活虎,胃口十分好;莫哥儿清冷安静,吃相永远优雅;无悔雪玉般可爱,无论怎样举止都让人喜欢;数安哥儿最闹,又挑食,两个丫鬟围着他伺候还不够,莫哥儿眼刀子频频甩过去,才好些。
清哑关注一溜高矮不等的小萝卜头,吃什么、吃多少都要留意;还要分心照顾方初,为他搛菜舀汤,自己吃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在外地吃家乡菜,做的再好也觉不地道;如今回到江南,用当地的食材、当地的水烹饪,又是春暖花开、鱼肥笋美的季节,味道自不是京城能比的。偏又赶上生病忌口,所有鱼虾不许吃,油腻不能沾,煎熬了七八日,今日面对这满桌佳肴,直咽口水。
适哥儿正吃糖醋鱼,酸甜的味道刺激得他如五爪挠心。
方初便对清哑道:“我觉得今日好多了。那个糖醋鱼……”当着儿女面,他不好意思说馋嘴想吃,可是闪亮的眸光泄露了他的希冀。
清哑心下了然,点头道:“师兄说你不必再忌口了。”
方初大喜,忙要去搛鱼。
清哑早帮他搛了一大块鱼肚肉,又细心剔除鱼刺,才示意他吃。方初三两口吃了,忙看向清哑,还想再吃。清哑却从紫竹手上接过一粉彩小碗,放在他面前,道:“这是银丝鱼翅。”
方初十分开心,忙低头吃起来。
鱼翅只半碗,三两勺就舀没了。
吃完,清哑又为他夹了油焖春笋。这也是他爱吃的,前几日都不许吃,说是油重了。一直吃的是用高汤卤制的青笋,虽然鲜美,可是他肚里没油水,总觉得有些寡味。
清哑不断为他布菜,吃了十几样,再也没轮着糖醋鱼。
方初总算明白了:虽然不用忌口了,但清哑还是不许他放开了吃,所以换着花样转移他视线呢。清哑这样精心照顾他,他既感甜蜜,吃不着鱼又觉苦恼。这甜蜜的苦恼滋味正如糖醋鱼——酸、甜!
适哥儿也看出母亲用意,又见父亲不住瞟糖醋鱼,比安哥儿还馋嘴,与他往日形象大不相符,觉得十分有趣,低头闷笑。
方初狠狠瞪了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