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大和江老二拉住弟弟,低声劝着。
他们也知道。这门亲事做不成了。
两家闹成这样,只有退亲一条路。
更何况。就算两家摒弃前嫌,还有个谢家在旁不依不饶呢。
因此,退亲是唯一的选择。
“哥哥!”
江明辉望着大哥二哥,有种众叛亲离的孤独和悲痛。
那边。方初和谢吟月嘀咕了几句。
很快,锦绣拿了一沓银票来了。
除此外,还让人拿了笔墨纸砚来。好写退亲文书。
等锦绣研好了磨,方初看看江郭两家人。估计都大字不识一个,遂把笔塞给韩希夷,对大家道:“不如请这位韩少爷做中人,写一份退亲文书。他跟谢家不沾亲,也跟郭家没过节,为人也正直,生意场上口碑极好的,请他来写这退亲文书最合适。省得我们写了,郭家人不放心。如何?”
韩希夷苦笑,这家伙是打定主意要把他拖下水了。
江家人自然没意见,因为江家除了江明辉没人认得字,他又死活不肯退亲,如何肯出面写退亲文书,只能让别人写了。
然清哑一言不发上前,毫不客气地从韩希夷手中夺过笔,俯身几案上,笔走龙蛇地挥毫起来。
韩希夷便讽刺地看着方初笑。
方初摸摸鼻子,觉得很无味——
他怎么忘了这小姑娘!
若不会写字,又怎会画图稿?
因探头看她写道:“君既无情我便休!今日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下面落款:具书人郭清哑男方
女父郭守业男父
女母吴桂香男母
想是含愤而书,那一笔娟秀的行书如行云流水不间断,一字连着一字,都快赶上草书了。
这退亲文书够简洁!
可怎么瞧着好像休书呢?
还是女方休男方的那种。
方初心里一跳,小心提醒道:“银子。”
都走到这一步了,该完善的一定要完善。
银子付出去了,若不在退亲文书上注明,可不是白给了。
清哑瞥了他一眼,又另抽了一张纸,重新写道:“转让书”。
原来是转让协议。
这另外书写,就表示是江家买郭家的图稿,而不是退亲赔款。
对方这样聪慧,方初越发觉得自己没趣、没味。
退亲文书和转让书都写了一式两份。
清哑签名是先写好的,然后让郭守业和吴氏都摁了手印。
然后就轮到江家了。
江老爹和江大娘倒是摁了手印,江明辉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签名字。最后,他被两个兄长架着,由江大娘拉着手摁了手印,才算了事。可是,他终究没有在退亲文书上签名。
看着退亲文书上那鲜红的手印,他两眼充血,“清哑!”
清哑听见他的叫声,仿佛猝死的病人在被电击后微微动了动,又复归死寂。
完事后,方初将一沓银票递给清哑,“姑娘点点看。”
清哑接过来,果真一张一张点数。
她头晕眼花,几次中断,又从新点起,像从未数过这么多银子。
点了五千两后,举着剩下的银票看向方初。
方初轻声道:“这是我们多给的。”
想想又补了一句,“也是姑娘应该得的。”
刚才他和谢吟月商议,要付一万两银子给郭家,以示公平,也为了平复心中愧疚。谢吟月毫不犹豫地点头,她也正有此意。
清哑听后,用尽力气把剩下一把银票照他脸摔了过去。
被砸中脸颊的方初看着四散飘落的纸张,仿若木雕泥塑。
堂上也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清哑定定地看着方初,就像之前盯着他一样。
她紧抿着红唇,微微颤抖。
方初心中不妙,只见她眼中含着水光,仿若一层薄冰包裹着黑瞳,正在慢慢融化。水光透明,黑瞳闪亮。他从中“读”出诸如痛恨、不耻、轻蔑、悲伤种种。那红唇微颤,想是再也憋不住了,要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想骂出来。他已准备好承受了,忽然她张开檀口,“噗”的一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原来是在酝酿“香唾”!
微温的唾沫落在脸上,他才恍然明白。
好大一滩!
第64章 对峙(三更求保底粉红)
因她个头不够他高,那唾沫落鼻翼旁,然后迅速流下来,挂在嘴角。甚而,慢慢流入他嘴中。他一动不敢动,仿佛怕震落了它。
谢二老爷、谢二太太等人都震惊万分。
谢二老爷大喝道:“大胆!”
可惜堂上诡异地安静,没有人被他吓住。
谢吟月惊叫一声冲上前,却被方初一把攥住胳膊。
很大力,攥得紧紧的,令她不能动弹分毫。
他没有转脸看她,而是维持着原先的姿态,和清哑对峙。
谢吟月这才看清清哑的神情,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只怕稍一撩拨,今日便会闹出人命来,她便也静默下来,望着面前的少女。
其实她冲上来是下意识的动作。
真叫她上来理论,她也无可理论。
难道斥责郭清哑应该双手将自己的未婚夫送给谢家,而不能有一丝愤怒和反抗?难道不是他们想多赔银子平复心中愧疚,却自取其辱?
再者,方初又岂是任人折辱之辈?
换一个人如此对他,只怕不知要落个什么下场!
哪怕这个人是女子也不行。
可是,他却生生忍受了。
韩希夷张大的嘴能塞进一个鹅蛋。
忽见清哑向他看过来,急忙后退一大步,赔笑道:“姑娘,不干在下的事。在下什么也没做。在下是来谢家做客的。”
他还帮她说了几句话呢。
他好后悔,今天不该来谢家的!
真不该来的!
他从不是个心软的主,比今日更激烈阴暗的手段他也使过。然而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今日。他们生生拆散了一对相爱的恋人,导致劳燕分飞!
眼前的小姑娘,清得就像一潭水,映照着他们的丑恶。
他想起来就很不舒服。
清哑目光从他脸上一滑就过了,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郭守业和吴氏一左一右扶着她,生恐她会碎了一般。
郭大全、郭大有和蔡氏跟上。
大家不敢吭声,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人离去。
走到门口。郭守业站住脚。回过头来。
方初看见老汉眼中透出饿狼一样的凶光,令他生生打了个寒噤。
再看一旁的郭大全,居然还笑眯眯的。这笑更让他心底发寒。
而郭大有,他扫视厅堂所有人,大声道:“你们要遭报应的!毁人姻缘,你们都要遭报应的!江明辉——”他提名道姓叫道——“听我家大贵说。当日在毛竹坞,你亲口对清哑发誓。你若是像张福田那样对她,你就不得好死!我等着,看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那声音回荡在堂上,震得人们耳朵发麻。
这门亲岂止不是一纸定亲文书那么简单。简直比他们看过的戏文中的爱情都要刻骨。
方初看着那个挺直的红色背影,一时间有些茫然。
江明辉木呆呆的,完全没了思绪。
江大娘怔了一瞬。就跳起来骂:“你才不得好死!你全家都……”
才说了一句,就听蔡氏爆发了。她高声骂道:“不要脸的婊子!男的是婊子,女的也是婊子!一窝婊子养的!早就勾搭一块了,还装模作样,说什么抛绣球招女婿。专门做了个套儿等人来,把绣球砸给他就完了,就哄你们这些大傻瓜。不然那么巧,早不送货晚不送货,偏偏等到抛绣球这天要人家送货。不是有钱吗?不是许多下人看着吗?没人放他进来,他怎么就进来了?哈哈,笑死人了!这么偷偷摸摸的,跟那妓院的婊子一个模子出来的,偏偏还装小姐……”
谢二老爷大怒,连声呵斥,命管家婆子上去制止。
谢二太太脸都黑了,气得发昏。
谢吟风也是浑身发颤,不可遏制地颤抖。
方初、谢吟月和韩希夷则大震。
方初看着前方混乱的局面,竟没上前。
他脸上还挂着唾液,仿佛忘了擦,十分可笑。
然而,他一点没笑,神情十分严峻。
韩希夷飞快地瞄了谢吟风一眼,又仔细打量江明辉,神情若有所思。
谢吟月神情凛然,高声喝命:“再骂给我掌嘴!”
管家立即带人气势汹汹上前要拿蔡氏。
还没动手呢,蔡氏往地上一倒,打滚撒泼哭喊道:“杀人啦——谢家抢人女婿,要杀人啦——杀——人——啦——”
声音直射苍穹,在夜空下回荡。
谢家别院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的喧哗都被这恐怖的叫声压下去了,唯有清风徐来、暗香浮动。
谢家下人全部呆滞,心惊肉跳,不知该不该上前“杀”这个女人。
看这样子,不杀了她是休想止住她的;而郭大全、郭大有也摆开架势:除非将他们都杀了,否则今日不能善了。
谢二老爷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却不知该怎么办。
不是怕郭家,而是他若下令和郭家拼斗起来,难免死伤,到时候势必闹得人尽皆知,谢家丢脸不说,要如何善后呢?正赶上织锦大会的时候,能省事当然要省事。
此情此景,身为谢家少东的谢吟月当仁不让。
她抬脚走向门口,步履轻捷,神色慎重。
方初微微一叹,跟上前去,一面趁人不注意掏出帕子擦了把脸。
擦后看了下,连个湿印子也没有,了无痕迹。
他纳闷:怎么没了?
明明感觉好大一口的。
他身后,韩希夷想了下,也跟了过去。
等他们走到门口,谢吟月喝道:“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