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借着船头灯火看去,果然是方初兄妹,带着两个小厮。
昌儿忙叫放跳板。接他们上大船。
方初和方纹看着大船上的人,有些惊奇。这都大半夜了,看见这群人不惊才怪呢。方初大概也猜到他们为什么来。只是没想到他们不等在清园,却在外游逛。这不似谢吟月的行事风格。
深夜里,他也不好大呼小叫地询问,且等上船再叙话。
他们不说话,小厮们一问一答说得热闹。
圆儿问昌儿:“怎么是你们!这是打哪来?”
昌儿回道:“去听琴了呀,也找大少爷和姑娘。”又问刚上来的方初,“大少爷,怎么我们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你们,这回来却跑到我们前头去了?”
方初脸上还笑着,眼底笑意却泯灭了。
他望望韩希夷,然后又看向谢吟月。
方纹正欣喜地和谢吟月说话,闻言转头道:“听什么琴?”
昌儿诧异道:“你们不是去绿湾村听琴了?”
方纹也诧异道:“绿湾村在哪?我们去上头了,大哥教我弹琴。”
圆儿这时也上来了,接道:“我们去的那地方叫葛家坝。昌儿你小子长了一双千里眼不成,看见我们了?看见我们了怎么还跑去什么绿湾村找大少爷,听都没听说过。”
昌儿急道:“大少爷以前常去的……”
“好了!”方初断喝一声,“还不去把船拴好!”
几个人忙跑去船尾,去弄那乌篷船去了。
这一番对答下来,众人心里都有数了:方初根本没去绿湾村!若去了,以这小船的行程,绝不能在这个时辰赶回来;还有,方纹和圆儿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当下众人神色各异,韩希夷明显松了口气。
唯有谢吟月并未释然,心情比先更不如。
方初大晚上出去弹琴,却又不去绿湾村,特地逆流往相反的方向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这么做的缘故——只有太在意,才会刻意避开;虽避开,又不能舍,便逆流而去,想是觉得只要和郭清哑同在一条江上,便可以神交,不必亲耳听见琴声。
她这样想着,心中一阵疼痛袭来。
而方初因听见他们去听琴而冷下去的双眼加剧了这痛。
面上,她还要对方初解释,为什么她大晚上带他们出去。这个瞒不住的,他只要问小厮或者船工或者管事就知道了。
她便道:“夏少爷要来看看,我与韩兄便陪同来了。谁料你不在。昌儿说你多半去景江上听琴了。大家才去找你,顺便见识郭姑娘的琴艺。谁知你倒去了上游了,怎么跑那么远?”
方初不答,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谢吟月迎着他的目光,一派坦然。
韩希夷笑道:“我说方兄许是没去,他们还不信。原来真没去。你也是,教妹妹弹琴,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方初收回目光,淡声道:“江上安静。”
方纹道:“真的,吟月姐姐,晚上江上可安静了。我比平常更能静心,体悟也多,好些以前弄不明白的地方,今晚我都明白了。”
谢吟月轻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妹妹也如伯牙茅塞顿开,将来成就必定不浅。”
传说伯牙跟随成连学琴,始终不能达到精神专一的境界。成连便带他去了蓬莱仙境,自己驾船而去。伯牙左等右等不来成连先生。那时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波涛汹涌,发出崖崩谷裂的声响,天上群鸟悲号,久久回荡。他不禁触动心弦,终体会到天人交融的意境,成为鼓琴高手。
方纹是知道这个典故的,便羞涩地笑了。
方初转向夏流星——他已经注目他很久了——笑道:“夏少爷来了,我却不在,真是失礼。可回来了也不能好好招待。这里修造简陋的很,还得委屈大家在船上过夜。”
第296章 生气
烟雨阁虽然有不少屋子,但方纹在,现在谢吟月又来了,方初当然不会让妹妹未婚妻和男人们挤在一个院内;且谢吟月因与韩希夷等男子同行,带了大批仆妇和丫鬟,也需要地方安置,所以他这么说。
夏流星道:“无妨。船上一切齐备,甚好。”
于是方初先送谢吟月和方纹去烟雨阁。
一路上,就听方纹叽叽喳喳说话,谢吟月偶尔应一两句,方初则少有开口。等进了院,他吩咐叫管事媳妇来,让厨下做宵夜。
方纹很有主人风范,带着丫鬟婆子们去安置谢吟月的行装。
堂屋里便只剩下方初和谢吟月两人。
两人对视,都有话想问对方,却都欲言又止。
谢吟月想问这“清园”来历,想问他为何大晚上跑去江上游弹琴。
方初想问她为何引夏流星来这,为何要带他去听郭清哑弹琴。
互相注目沉默半响,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方初先对谢吟月道:“你跟妹妹就在这吧。虽然简陋些,用的东西都是齐全的,也还干净、清爽。奔波了一天,等下吃些东西早些安歇。我们都在船上,若有事让妈妈们来叫我。”
口气有些生疏,有些客套。
谢吟月微笑道:“有这些人在,不会有事的。你只管去吧,他们还等着呢。虽说在船上住,也好歹要招呼安排,要什么叫人上来取。”
方初点头,嘱咐她好好歇息,便出去了。
夜幕下,那背影有些疲惫沉重。
谢吟月眼眶微湿。脑海里被“清园”两个大字占满。
那是他亲笔写的!
方初带着圆儿在烟雨阁四处查看了一番,见无遗漏,才回到船上。因为夜深了,也不及做东西盛情款待,厨下只做了些简单易克化的宵夜,他陪同用过,然后大家安寝。
圆儿等人自然去了山上。竹林中有许多房屋。下人们住的。
方初将众人安排已定,也过这边来,叫了昌儿到总管房内问话。
昌儿一五一十将来清园和去找他的经过说了一遍。
圆儿也站在一旁。他看得出,大少爷听了昌儿的话脸色很不好,只不知为什么,想着待会仔细再问昌儿。看能不能找到缘故。
方初脑子里只盘旋一个念头:吟月到底想干什么!
隐隐的有些线头,只想不具体。
他对昌儿喝道:“以后再有这样事。不许私自主张!谁叫你猜我去哪,还带人去找的?我去了吗?若这样,下次我出门是不是还要告诉你一声?你成了我主子了!”
昌儿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说“再不敢了”。
方初断喝道:“出去!多嘴多舌的东西!不看你往日还算勤快。这就不饶你,打一顿卖了你都是轻的!”
昌儿连连磕头,倒转身爬出去了。
待他出去后。方初又吩咐圆儿一篇话。
圆儿一面听一面点头,然后也出去了。
他去找昌儿。又细问一遍前因。
昌儿正委屈呢,觉得自己明明没做错,平白被大少爷骂了一顿不算,还差点终身不保,见圆儿来了如见救星,不等问就拉住诉苦。
“……这怎么能怪我呢?谢大姑娘说要去,我还能不回话?再说了,韩大爷也不是外人,和大少爷一起去那地方听琴有好几回呢,怎么就不能说了!……”他满心不服。
圆儿却听出不对来了,从头问起。
昌儿便将那年大少爷和韩大爷回来途中,在景江上停住听琴一事说了,连同今晚的事串联起来,他才知道是郭姑娘弹的琴。
圆儿听完前后一想,顿时恍然大悟。
他狠狠拍了昌儿一巴掌,低声骂道:“你真是猪脑子!以前不知道是郭姑娘弹的,去听当然没事;现在知道是郭姑娘弹的,再去听就不对了。韩大爷不是外人,不是还有夏少爷他们在吗,你就敢混说混猜!再说了,郭家和谢家闹得那样,你不知道?谢大姑娘说要去你就敢带去?”
昌儿懵懂道:“谢大姑娘将来是大少奶奶……”
圆儿不耐烦地打断他话,质问道:“你是谢家的还是方家的?”
一句话把昌儿问得怔住了。
他怯生生地道:“方家和谢家不是亲家吗?”
圆儿道:“亲家又不是一家,也有个主次。”
他看着昌儿,大概觉得“朽木不可雕也”,因此无奈地摇头,没再往深处说,只叮嘱道:“往后这些事你一概别多嘴,谁问也别说。可听见了?”
昌儿没得到认同,满心不服气,然想圆儿正得大少爷看重,自己刚被大少爷责罚,两厢对比,情势高下立判,只得忍气吞声地点头。
圆儿也不多说,自去睡觉。
上床后想:昌儿还不服呢,也不想想,谢大姑娘还没进门,还不是方家的大少奶奶,哪里就能做方家的主了!再瞧谢家干的那些事儿,连累方家连累大少爷还少吗!
还有,这回谢大姑娘居然诬陷郭姑娘杀人,真是看错了她了。把大少爷气得要死,赶紧的从京城奔回来处置。亏得大少爷英明,没站在谢家一边,不然谢二姑娘通奸杀人的事暴露,方家也跟着完了。
单凭这点,没有大少爷发话,做下人的就不能听她的。
昌儿真是糊涂,从头至尾经历这些事还想不明白。
想到这,圆儿深感自己睿智,和大少爷想法一致。
又记起大少爷紧蹙的浓眉,他没了睡意,想要为他分忧。
于是他揣测谢吟月,这又是想干什么呢?
别说大少爷没去听琴,就算他真的去听琴了,当着人,她也不该说带外人去找,该帮着遮掩才是。
圆儿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
他可不会妄自尊大,就把谢吟月看低了,他知道这位未来大少奶奶的厉害:有什么事也是不动声色,绝不会贸贸然做莽撞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