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美人 (青木源)

中原人束发，但是外头的那些人只是束了一半的头发，前头的顶在脑袋上，后头的全部披散下来，带着一股蛮荒的气息。

郑媛在车内看着这样的人还不少。郑国和楚国相邻，加上去年和楚国结盟，成为楚国的附庸，这楚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公女，小心啊。”寺人俠看那些披头发的楚人和看怪物似得，跟在郑媛车边小声叮嘱。

“我会小心的，不过楚国应当不会所有人都这样吧？”隔着一层薄纱，她在车内也能将外头看了个大概，那些楚人绝大多数是来郑国交换做生意的。甚至还有些楚国农人把自个捕获的鱼也拿来贩卖。

楚国之内水泽丰富，盛产鱼虾，中原就不一定了，所以这交界的地方，常常会有楚人过来卖鱼卖鳖，守城门的那些士兵们，对此也是不管的。

寺人俠还是头回瞧着那么多的楚人，忍不住脖子伸长了。对于中原人来说，楚人，尤其是平常的楚人那可是很少能看到的。

寺人俠平日就在郑媛身边服侍，见过的楚人，伸手一算，也只有屈瑜一个。

道路旁有楚人在贩鱼，有人前去询问，彼此之间指指画画，楚人从桶子里头把鱼抓住来，嘴里呜哩哇啦的，声音之大简直能将人耳朵给弄疼。

“这楚人说话声可真大。”寺人俠嘀咕着。

“公女想要去哪里？”寺人俠在车外问道。

“就去城郊外吧，这里人太多了。”郑媛看了一眼外头，这会的确挺热闹的，蚤食才过去不久，外头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一开始觉得挺热闹，但是久了就觉得吵闹。

“也是。”寺人俠吩咐御人向城郊行驶去，城郊外是大片的田地，绿色的庄稼在地里头生的不好不坏。风浪拂过，绿色的波浪就在田野上如同浪花一般，一层层翻卷而来。田野的尽头是几座高山。

田地里头能见着几个野人在劳作。

说野人，并不是指丛林里头那种类人非人的生物。而是此时以国人和野人划分大致的等级，居住在城邑里头的商人贵族内统称为国人，而田野里头的，自然就是野人了。

郑媛令御人放缓了速度，此时天气并不炎热，甚至还带了几分凉爽。

一行人也没有个目的地，基本上就是在郊外一阵瞎晃悠。

郑媛到了一处比较平缓的山坡上，就让御人停了车，自己从车上下来。那边人声嘈杂，寺人俠前去打探消息回来，“公女有乡学在那里学御车呢！”

御乃君子六艺之一，只要是贵族，哪怕是最低一级的士，都必须学。在沙场之上能够上戎车的几乎全是国人，野人和奴隶才会去做戎车周围的步兵。

郑媛一听顿时就来了兴趣，她自己带着几个人就过去了，御人守在原地不动，马儿也正好可以休息休息吃草。

乡学乃是依照周礼设在近郊处，供国人子弟学习的地方。乡学里头主要教的还是六艺，年纪小的时候就学书算等，到大了就学御，御车需要有宽广的地方，尤其是贵族御车要求并不是把车转起来就完了，还要有一定的规矩。如果是戎车那还要学习拦截冲杀。

乡学生们在戎车上，身上穿着兵甲，手里拿着戈矛等武器。要不是他们的面容上过于稚嫩，郑媛还真的以为是哪支大夫手下的私兵出来了。

戎车车右为长，车中为御手，车左则是手持戈矛，随时准备对呼啸而过的敌军进行勾杀。

车从山坡上呼啸而下，照着命令在在平地上进行演阵和冲杀，冲杀是假的，不过是拿着戈戟在那里喊喊做样子，主要的还是让人熟悉怎么在戎车上作战。

戎车上颠簸的厉害，但是上头的人却丝纹不动，似乎感受不到那股颠簸一样。周边那些女子见状哈哈大笑，有女子直接冲着车上的人就把篮子里头的果物丢出去。

这下可真的热闹了，纯男人的话，这些年轻人或许能够好好的演练，可是见着青春的女子，这可真的是双方春心萌动。

心散了，这队伍就不好带了。

郑媛瞧着年轻人们打打闹闹，哪怕戎车上的人不敢过于放肆，但是这火辣辣的眼神可真的勾人的很。

“这些人的师傅估计快要气死了。”郑媛看着就忍不住笑，一边笑，她瞧着那边其乐融融的模样，“这哪里还操练的下去啊。”

“……&*（……*&……”郑媛话音才落，那边就冒出一串儿叽里咕噜不知道是哪里话的语言出来。

郑媛听在耳里有几分耳熟，记得以前似乎在哪里听过。

太子吕和伍韬站在那里，太子吕看到了乡学生的演阵连连摇头，“我曾经听说郑国的庄公曾经小霸诸侯，还曾经一箭射中了周天子的肩膀。”太子吕一边说，一边往自己的肩膀上戳了戳。

楚人不服周，从周昭王开始，周人伐楚，楚人也丝毫不示弱，到了楚武王时候，让随侯去向周天子要提升爵位，周天子不肯，楚武王干脆自立为王，公然把周天子的脸面丢在地上一个劲的往死里踩。

强悍如楚人，都还没有射中过周天子的肩膀。最多送周天子去喂鳄鱼。

“如今庄公的风采怕是见不到了。”太子吕弯腰扯过一段草和平常的乡野小子似得咬在嘴里，他嘴里一动一动的，要不上他身上的衣裳，恐怕也没有几个会认出他竟然就是楚国太子。因为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是在城门口的那些郑兵，也只是认为他是哪家楚国士人家里不成器的儿子。

伍韬想起那时候郑人的目光，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太子吕自己又不当做一回事，见着伍韬生气，他还会拍拍伍韬的手，让他稍安勿躁。

能稍安勿躁么！

伍韬很想对太子吕吼上这么句，从郢都跑到楚郑边界，要是还不停下都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

“太子，既然郑师如此不堪，那么还是早些回郢都吧？”伍韬道。

“不急，我都来这里没有多久呢。”太子吕他冲伍韬笑，太子吕看了一眼那些和乡学生们调笑的郑女。

郑女们撑死也只能算得上面貌整齐，称不上貌美两个字。那些个乡学生们也是差不多，不过眉来眼去的，都开心的很。

这些乡学生的师傅一声令下，令旗往着另外的方向一指，这下原本徘徊在平地上的戎车们立即改换方向，对着和女子们相反的地方冲去。自然原先的那些柔情蜜意自然都如同被水冲刷过一样，没了个干净。

太子吕见状大笑，“这师傅还真是绝！”

年轻男女相互吸引，这原本就没什么，春日里头就算是野兽也会□□为乐，何况是人呢。这事他在云梦泽里看了不少。不过中原里头这些调情他看着还真的觉得不够味，云梦泽里头看到的，那基本上是看对眼就直接手牵手，还别说都邑之内还会有巫女和男子扮演神女和恋慕神女，或者是云中君和爱慕仙人的凡人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生生的演出如何生育子嗣。

看过楚人的，再见中原的这种，太子吕只觉得寡淡。

太没趣了，看了半天就只看到眉来眼去。真是的，换了楚国人，早就已经成事啦！

“太子。”伍韬见着都没有什么可以看了，甚至连表示自己勇武的超乘都没有见着，心下不禁有些不耐烦。中原的尚武之风，的确是没有楚国内的浓烈。

“太子，这郑国的确是没有多少好看的，不如回去算了。”伍韬忍不住，再次对太子吕说起回郢都的事。太子吕在外头多一天，他就要提心吊胆一天。这太子是哪里好玩儿就往哪里跑，要是出事了，那可就真糟糕了。

太子吕原本脸上还笑盈盈的，听到伍韬这话，脸上的笑意立刻就淡下来，“不许再提回郢都一事。”

伍韬被太子吕这突然的变脸给镇住了，喃喃不敢言语。

太子吕变脸和变天似得，这会他倒是笑了，还伸手在伍韬的肩膀上拍了好几下。

伍韬也跟着讪讪的笑。不过回郢都之事，他暂时是不敢提了。

太子吕看着这片土地，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们楚人的先祖安居的地方，就是新郑吧？”

有熊氏曾经居住在新郑，那会还不叫新郑，后来商王觉得有熊氏不是商人血脉近支，就派出大军，驱逐有熊氏。有熊氏被迫离开适宜居住的中原，到水汽浓厚的南方安身立命。

“太子，正是。”伍韬应道，这段往事，楚人们都深深记在心里。楚人脾气大不是白说的，商人逼迫有熊氏迁徙，当年周文王有意反商，楚人先祖鬻熊也参与了此事。

“我现在想啊，中原人在这里舒服了这么久，也该让让了吧？”太子吕说这话的时候半边眉毛挑起，少年人的面庞上是满满的挑衅。

“太子有一日必能陈兵于洛邑之外，扬楚人之威。”伍韬立刻道。

“那还不够。”太子吕一笑，“扬威甚么的，还不如取而代之。”

少年人口气狂妄，听上去似乎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周天子不再是天下共主，但要取而代之却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