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志本来在村口和村里人说话,远远看到大花坐着驴车往自己家去了,心里一阵喜,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就往回跑。自己这个妹子可是出息的很,二十的年纪嫁了个对她好又疼她的男人,次次来都带些稀罕物,自己这做哥哥的面上极有光。
哪知回去看到的是媳妇和妹妹扭打在一处,听妹妹说出口的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常年在地里干活,力气大得很,由不得大花拒绝将她拖回屋里,口里念念有词:“我的姑奶奶,你可真是要你哥哥的命了,我哪敢那么大逆不道害死娘啊。”
一家人进了屋子,门一关将看热闹的人全关在外面,只有刘大花在哭泣:“你敢说娘不是你害死的?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吃饭了?”
刘大志顿时急红了一张脸,磕磕巴巴地说:“你大着肚子的那阵家里日子过得紧巴,洪涛中了秀才,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我想着把这件事定下来,就同娘说往后日子得省着些。原先还答应的好好的,后来却是一口也不吃了,任凭我怎么劝都不听。后来竟是得了吃不下去的毛病,我给她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得了厌食的病。我问了很多次怎么了,她都不理我,我也没办法。”
刘大花凶狠地看向徐三娘,眼睛里迸发凌厉冰寒的光:“娘向来心气高,是不是你这毒妇私下里为难她了?”说着她起身走到娘屋子里,搬开炕上的小桌子从后面的墙洞里掏出个包袱,打开后里面都是些散碎银子,还有年轻时候带过的首饰,顿时泪如雨下:“娘一早就和我说你哥没本事,洪涛的亲事怕是要受难,所以她好几年前就开始悄悄攒银子,想等到洪涛成亲的时候拿出来,哪知道……枉费了她的一番苦心,你们一家子都该遭天打雷劈。”
刘大志看向一边的媳妇,冷声问:“是不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苛待我娘了?说!”
徐三娘见他脸黑如锅底,心里有些惧,喃喃地说:“我就和她说洪涛娶媳妇缺钱,家里的粮食不够,所以顿顿饭量少些,她就恼了,我以为她就是发发脾气,哪知道她自己不想活了,我能怎么办?”
刘大志重重地将徐三娘推着甩在墙上,不可置信地说:“我就是太信任你了,我以为你只是嘴不好,哪知道你心思这么恶毒。家里穷,谁饿肚子还能让她一个老人家饿肚子?徐三娘,你还是不是人?你这恶婆娘,你分明就是要逼死她,她性子本来就倔强,最不受得人说她是拖累,你……”说完又将矛头指向儿子:“亏得你之乎者也的念,大道理学了一堆怎么关键时候就不顶事了?你娘做这事你就不能拦着?真是枉费你奶奶这般疼爱你了,我愧对我老刘家的祖宗,这事赖我,全赖我,娘本来不同意我娶徐三,是我闹着要娶,没成想最后被这个不是人的东西逼死了我娘,我可怎么跟我爹交代呀?”
刘洪涛长了个心眼,问小姑:“小姑,是谁和你说奶奶是被活活饿死的?”
村里人不知道刘家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里面传来刘大志嚎啕大哭的声音,隐隐有狼心狗肺,天打雷劈的字眼冒出来,使得人们越发好奇,更有人开始猜测刘大娘莫非是被人逼死的?
第三十二章
直到天黑月亮挂在树梢,花城才踩着地上张牙舞爪的枝桠影子回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钻进去轻轻合上才松了口气,明天看来是少不了要挨娘的一顿数落了。
他走到花月拿屋前轻声叫:“月儿,你睡了没?”
花月哪里睡得着,一听到声音就腾地坐起身下地穿上鞋,压低嗓音说:“没睡呢,哥你肚子饿不饿?爹今天烤的地瓜我还给你留着呢。”她只是躺在炕上听外面的动静,生怕自己睡着所以才没钻被窝。
月光透过窗照进来职能隐约看到人的轮廓,花月抬手在鼻子上扇了扇:“你喝酒了?真是臭死了。”
花城笑了笑,声音低沉浑厚:“我和他们喝了两杯,没喝醉,清醒得很。妹子,我和你说这陆良真不是人,为了你可什么招都使得出来。就说那王大石福满村谁人不骂?撩鸡斗狗没个正形,逮着谁欺负谁坏事做尽,听起来比陆良坏是吧?可这些小子全给陆良使唤动了,我真是服了,当坏人当到这份上也值了,这么不动声色的……”
花月赶忙打断他,皱着眉说:“哥,我给你倒杯水醒醒酒吧?我怎么听着你这口气像是还想入伙啊?难不成也想像陆良当个恶人头子?”说着自己先扑哧一声笑出来。
花城摇摇头,拖了个凳子过来坐下:“什么恶人头子,人家陆良才不稀罕。听大正他们说都是以前在外面惹事的时候,陆良路过顺便给摆平的。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怎么闹腾都没仇家找上门?穆九爷的铺子开遍清河县,人脉极其宽广,陆良是他眼前的红人,旁人自然是卖给他几分面子的。咱们村里人谁知道陆良的根底?人人唾弃他,却不知道人家在外面是个香饽饽。”
花月双手环臂靠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在暗笑,大哥分明开始说胡话了还说自己没喝多,她想听的东西半句都没听到,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说:“他怎么会知道刘家的事?”
花城咧嘴一笑:“这种事只要有心怎么会打听不到?你说这世上的事得有多巧?刘奶奶和徐三娘吵架那天王大石正好路过,听到徐三娘说‘有骨气你从今以后一口饭也别吃,活着也是个拖累’,刘奶奶还哭得很大声,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再没有听到声音。王大石好奇不已,他平日里惯做偷盗之事,便是主人在家都能溜进去,更何况那天只有刘洪涛那个书呆子在。你知道老人家说什么吗?徐三娘要给儿子省钱娶媳妇,说她是个拖累,她不想害自己的孙子娶不上媳妇,倒不如死了干净,也省得到时候还得因为照顾自己这个老婆子分神,也许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心里委屈没处说,才昏昏沉沉的说出这些话来。”
花月只是觉得老人家有些傻,因为堵一口气就送了自己的命,可是人活在这世上谁不是为了让那一口气吐得舒坦?倒也不好说什么对错了。她叹了口气,径直去倒了杯温水给大哥,轻声道:“喝完快些去睡吧,娘问了好几次你怎么还不回家,我也没敢说你做什么去了,怕是明天少不了又要训斥你一番。”
花城端着碗一饮而尽,在她转身时悠悠说道:“妹子,不管是家丑还是什么,这事终归是刘家的家事,本不该为外人道,陆良能把这事捅出来,就是铁了心要毁掉你和刘洪涛的亲事,要是……你可怎么办?”
屋子外面刮过一阵强风,将靠在墙上的篮子吹动发出一阵声响,花月没有回头,只是压低声音说:“哥,这一回我打算让我的心去做选择,就是被外人笑话我也认了。只是爹娘那里……我当初就是怕他们受众人指点,才……”
花城在黑暗中皱紧了眉头,他心中何尝又不是一阵错综复杂的愁苦滋味?当初是他拦拨着妹妹不要和陆良来往,可人总是会因为一件事而改变对某一个人的原本印象,心里的那杆秤越发不受控制的往过倾斜,良久他才隔着帘子问:“月儿,你是不是心里还装着陆良?”
花月爬到炕上盖了被子,脑海里闪现出陆良或笑或怒的样子,更深的是第一次相遇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身上淡淡的清香和灼热的呼吸席卷了她所有的感觉,还有那句含着宠溺地“不要用力,伤到了怎么办?”不停地在耳边回响。不是不在意,而是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麻木,她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回看自己的心一眼,却不想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一切便轰然坍塌。
就在花城以为花月睡着转身准备回自己屋子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清醒又肯定的声音:“是啊,哥!”
直到几天后,村子里嚷开刘家媳妇苛待婆母以至于活活饿死的事,花月这才明白大哥所说的陆良要捅出来的是什么事。二妮拉着她的胳膊满脸不可置信:“不是吧?刘家这几年不是可顾着面子了吗?你这未来的婆母……心这么狠,你嫁过去岂不是要吃苦头了?刘洪涛光知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狗屁圣贤书,跟聋子似的听不到,你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蔡氏顿时慌了神,要是这样她不是急急地把女儿推进火坑了?这世上的事不会空穴来风,她转头看向身后的花大,焦急地问:“孩他爹,这可怎么办?这……”
花大拍了拍她的手,沉稳地说:“你别急,带着月儿回去吧,别听风就是雨,等我回来再说。”说完就急匆匆地往福满村去了,花城看了花月一眼二话不说也跟着去了。
越靠近冬天,只觉得日头越发短又稀薄了,看着很耀眼的光打在身上却不觉得有半点暖意。花城追着爹的步伐,因为走得快,坚毅略黑的脸上染上一片淡淡的红,他见爹嘴角紧抿,拳头握得紧紧的,显然是强压着心里的怒意。
到了刘家,先前聚在门口看热闹的人早已经散开了,花大径直走进屋里见刘大志木纳地坐在炕上,徐三娘一脸忐忑的靠在墙角上,刘大花也不说话,双眼哭得通红,时不时抬起袖子擦擦鼻子抹抹眼泪。唯有刘洪涛赶忙站起身,尴尬地称呼道:“花叔,大哥你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