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顾伽罗将手中的稿纸递了过去,“大爷。你且看看这个。”
齐谨之放下茶盏,接过稿纸,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一个物什的分解图。每个小图边上还有注视。
“卓筒井?是什么?水井?”
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稿纸,齐谨之好奇的问道。
顾伽罗不答反问。“我听刘虎说,当日大爷平定乌蒙三部的时候,在县城外发现了一个盐井?”
齐谨之点头,“是呀。只是那里地势险要,又没有趁手的工具,明明知道脚下是盐井却无法开采。”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遗憾。
盐井啊。开采好了,就是一个金矿咧。
顾伽罗轻轻抬了抬下巴。一指那稿纸,“趁手的工具?呵呵,这就是啊!”
齐谨之敛住了脸上的微笑,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看了看顾伽罗,然后又低头看看那稿纸,然后又抬起头:“阿罗,你不是逗我开心吧?!”
顾伽罗挂着浅浅的笑,神情却很是认真,“这是卓筒井,可以用来开采井盐。我也是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具体行不行,好需要实际去试一试。”
齐谨之深深吐了口气,目光再次落回那稿纸上,将几个分解图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无比小心的将稿纸放在靠墙半月桌上,缓缓的点了下头,“嗯,找几个手艺好、经验足的匠人,先在城外山上打一口井试试。”
这个什么‘卓筒井’如果真的有用的话,那可就是解决了西南山区的一个大难题啊。
这里不是没有盐井,而是缺少开采的工具。
一旦卓筒井有用,那么西南市面上的盐便不会那么紧缺,普通百姓也能吃上平价盐。
最最要紧的是,府衙也能增加不少税收啊,他齐谨之这个府尊也能得到足够多的政绩!
越想越兴奋,齐谨之恨不得现在就跑出去找人做实验。
不过,他还有些事需要跟顾伽罗商量,便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爱惜的将稿纸折好放到了袖袋里。
“对了,阿罗,舅父的家眷要来了,算着日子,约莫下个月初能到,届时,咱们要去一趟水西。”齐谨之说道。
顾伽罗挑了下眉毛,有些好奇:“不是说舅母要留在京里伺候长辈,况几位表弟、表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所以便不跟着来任上了吗?怎么——”
马翰泽是在外驻军的将军,按照惯例,他的一家大小都需要在京里带着。
当然,官方的说法自然是圣人体恤朝臣,不忍其家眷千里迢迢的跑到边陲受苦。
真实的原因却是将马翰泽的妻小押在京里做人质。
齐谨之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有延伸到眼底,语气也有些飘忽的说:“舅母只是带着表弟和表妹前来,两位成亲的表兄及其家小仍留在京里。”
有长子嫡孙做人质,其它的,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再者,当朝皇后是马翰泽的妹妹,马翰泽能代替齐家统领西南大营,本身就说明圣人和太子对他的信任。
而西南大营里,人马最多的时候也没有超过三万人,且这些人中,中低层的武官全都是齐家一手提拔起来的。
不能说是齐家的死忠,却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转投到马翰泽麾下。
所以啊,马翰泽在水西还真不可能搞出什么风浪来。
既然这样,圣人还不如做个全套的人情,准许人家夫妻、父子团聚,如此还能落个大度、仁爱的好名声咧。
就是马翰泽那边,对圣人的‘信任’也会感恩戴德。
顾伽罗听完齐谨之的分析,没说什么,心中却有种诡异的感觉。
她总觉得齐谨之提到马翰泽的时候,语气不太正常。至少跟过去不同。
难道之前马翰泽率兵来乌蒙,曾经与齐谨之有过什么冲突?
顾伽罗不动声色,暗暗在心里画了个问号。
她和齐谨之夫妻同心,然而彼此间却也不是毫无保留。她与他彼此信任,可以将各自的性命托付给对方,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各自的小秘密。
顾伽罗尊重齐谨之。对于他不愿说的事。也不会刨根问底。
齐谨之见顾伽罗没有追问,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如果顾伽罗打破砂锅的话。他还是会给她回答。
只是这件事他自己还没有调查清楚,实在不好让顾伽罗也搅合进来。
待事情有了结果,他再告诉妻子也不迟。
“说到来客,那边的兄弟两个应该也来了吧。”
齐谨之赶忙换了个话题。
顾伽罗很体贴。顺着他的话头说道:“嗯,阿卓前几天还来了一封信。问我京里都流行什么菜色,还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厨子能推荐给她。听她话里的意思,那几位很快就来了。”
顾伽罗对姚希若还是心存忌惮的,总觉得这人来乌蒙绝没有好事。
另外。顾琼上次的来信中,曾经提到的那件事,也让顾伽罗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有时甚至猜想。阿卓所说的那位‘高人’,背后隐藏的黑影也与姚希若有关。
不得不说。顾伽罗的直觉还是蛮靠谱的。
距离水西一百里的驿站中,齐勤之一行人终于安顿下来。
傍晚,几人用过不算丰盛的晚饭,梳洗一番,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赶了两个多月的路,又是颠簸,又是流寇,又是劫匪的,饶是齐勤之四人身体健壮,也有些吃不消。
尤其是阿朵,她的肚子已经七八个月了,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还要时不时的面对流寇劫匪的骚扰,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除了一个大肚子,阿朵的身上竟没有多少肉,脸色灰突突的,头发干枯柴黄,分明就是个营养不良的村妇,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展家大小家的风姿?!
齐勤之心疼妻子,盯着她吃了晚饭,便亲自去灶间提热水,帮阿朵泡脚、净面。
姚希若也非常周到,又是帮阿朵诊脉、针灸,又是帮她亲自熬补药,一路上很是照顾。
哪怕阿朵心里清楚对方不是什么善茬儿,却也忍不住心生感激,要知道,如果没有姚希若出神入化的医术,阿朵未必会流产,但肯定会更加凄惨。
现在的她,看着憔悴,身子和腹中的胎儿都很康健。
单冲这一点,阿朵对姚希若的态度也亲切了几分,几乎都要忘了在诏狱里亲眼看到的那一幕、直接将姚希若引为知己了。
“……脉象还好,我再去炖一盅安神的药,你吃了药,夜里能睡得安稳些。”
姚希若照例给阿朵诊了脉,柔声细气的闲聊了几句,便亲自下去给她熬药了。
阿朵满面含笑,连声说着感谢的话,最后冲着身侧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会意,赶忙恭敬的送姚希若出去。
“阿朵,姚氏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很不必对她掏心掏肺的,”
齐勤之从堂屋进来,见阿朵脸上还带着感激的笑,不禁冷哼一声,沉声提醒道。
阿朵见他来了,笑得眉眼弯弯,柔声道:“知道,我会小心的。多谢大爷这么关心我……”
但她心里却有些嘀咕,她戒备姚希若,是因为亲眼看到了婆母自杀的场景。
可、可是齐勤之并不知道诏狱的事,他为何对姚希若有这么大的意见?!
一刻钟后,那侍女悄悄的回来了,正巧齐勤之去对面厢房找齐勉之说话,侍女便凑到阿朵耳边说了几句。
“哦?她在灶间偶遇了一个借宿的年轻妇人?两人还谈得很投机?”
齐勤之不在身边,阿朵也就没有端着那副温柔贤惠的模样,反而一副冷静骄傲的神情,下巴微扬,语气中带着嘲讽:“这么巧?”
怎么可能?
姚希若可是个比任何人都骄傲的人,骨子里她谁都看不起,又怎么会跟一个陌生女子‘一见如故’?还‘相谈甚欢’?
侍女躬身垂手站着,并不敢插言。
阿朵思忖片刻,扭头在侍女的耳边说:“暗中派个人盯着那年轻妇人,我要知道她的身份和来历。”
侍女赶忙应了一声。
忙了一日,阿朵也累了,掩口打了个哈欠,又想起一事,吩咐道:“对了,再派两个人去前头探路,看看能不能碰到水西那边的人。”
阿朵两天前刚给家里写了信,家里应该会派人来迎接。
“是!”
侍女见阿朵没有其它吩咐的,便悄声退了出去。
姚希若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青花的碗,只听她柔声说着:“大嫂,该吃药了!”
阿朵极力睁开打架的眼皮,又是感激的笑道:“多谢弟妹了。”
两人亲亲密密的,背地里的那些个小动作,仿佛全都不存在一般。
她们,就是大齐贵族家庭里最寻常的一对妯娌!
……
忙碌的日子过得格外快,待顾伽罗安顿好一切,时间已经进入到了十一月。
乌蒙这边的冬天算不得酷寒,却也不似大理那边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