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陈他们的夫人偶尔还会送点东西过来。这些地方官的夫人,就根本连个影儿都没有见过。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谢葭想了想,还是坐在床上,让人把那田夫人请了进来。
本来按京城的规矩,这样是不成体统的。但是这是正经贵勋之间流传的规矩。这种地方一个地方官的夫人,怕是听也没听说过这种讲究。
果然田夫人半点也不在意,直接登堂入室了。
“卫夫人!”她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人,身边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是她的丫鬟。
谢葭恬淡一笑,道:“田夫人,叫您看笑话了!”
她的年纪还小,眉眼之间愈发夺目起来。昔日在京城的时候盛装而出,便是美得夺目,是个如宝石一般璀璨的美人。然而连日的病痛折磨,又因有了身孕而浑然天成的一种的温婉气质,很大程度上柔和了她的锋芒。
田夫人瞧了,并不往心里去,只觉得上京贵女也不过如此罢了。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嫁错了人,还不是一样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听说卫夫人的身子不舒爽,我家大人嘱我过来瞧瞧。夫人这是害喜吧?”
谢葭笑道:“是害喜呢。”
田夫人便道:“我带了一些酸梅子过来,卫夫人尝尝看?当年我也害喜得厉害,就是吃着那玩意儿才见好!您也真是的,这西凉之地,别的不多,各式各样的水果却多得很!”
谢葭只是笑,道:“夫人费心了!”
兜来兜去,田夫人的屁股就是黏着椅子不肯走,尽扯些有的没的。
谢葭觉得奇怪,但也只是放下耐心来和她磨蹭。直到到了大中午,卫清风回来了,她这才满脸笑容地走了。
夫妇俩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这城里数得上号的夫人都像走马灯似的往谢葭这里来。上到县令,下到有点儿身份的乡绅,竟然都到齐了。卫清风平时结识的那些商贾反而没什么动静。
卫清风也发现,从前不冷不淡的那些官员,对于他的态度却热络了很多。
但是他并不是为这些事情烦恼的人。也许其中必有深意,但是苦思无果,不如等到他们自己把目的摊出来。
谢葭的双膝酸痛,每天都要施针。一天看院子里的阳光正好,她便央卫清风扶她去院子里坐着。卫清风索性把她抱了下去。这一下倒是芥蒂全无,年少夫妻笑着挨在一处。她也不是个小气的人,纵然前些日子心里难受得很,可是在她心里最煎熬的时候,卫清风却是她的精神支柱。
卫清风并不是会道歉会说好听的话的男人。但他确实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努力试图弥补她。这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其实是非常难得的。而且她即使孕吐即使弄得一塌糊涂,卫清风却也只皱皱眉头,也会心疼她独自受这种苦楚。
“咱们的库房都整顿出来了,下面囤下干粮,可供五千人的部队吃上一个月。”他把装着五彩珠子的盘子递给谢葭,谢葭针线做得不行,但是眼光确实有独到之处,最喜欢学当地人在衣服上鞋子上缀上些彩色珠子。
谢葭接了过来,漫不经心地在盘子里挑拣着,边道:“九郎……不会现在就在考虑囤粮了吧?咱们做的是米铺,恐怕蛮子真要抢,咱们是第一个跑不了。”
卫清风统御过千军万马,对进攻中原的蛮夷有一种不屑的情绪在内,但是想想自己眼下的处境,也知道只能够忍气吞声。因是他只道:“今年的新货都在路上,他们也抢不到什么……”
他又道:“给我一队人马,就够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谢葭只好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道:“那九郎,咱们的马队呢?”
卫清风却神秘地笑了起来,道:“马匹,路陈会给我们养!”
谢葭有些诧异,抬了抬头。
然而不等她问,这个时候,刺槐突然进来了,一路小跑,道:“九爷,夫人,有客到!”
来人是三个一身甲胄的男子,神情肃穆,但颇有一种行色匆匆之感。
当中一人立在小院中央,一抱拳,朗声道:“末将王勇宽,乃是廖刺史座下武骑左校尉,奉命来接卫夫人过府做客!”
谢葭大惊,看向卫清风。
卫清风站了起来,军人的气质一览无遗,他眉头紧锁看着王勇宽。谢葭忙道:“王校尉不必多礼。”
王勇宽抬头一看,却不敢看谢葭,而是往卫清风面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却是触目惊心。
卫氏新战神,比自己想的还要年轻……
偶尔和廖大人喝酒,廖大人提起此人,也频频赞许。他年纪轻轻,又是卫氏寡妇养大的,竟然有这样的胆识,敢提着脑袋单骑深入敌后,最终挽回了那场战争的败局。
只可惜,戾气太盛……这样的天之骄子,若是折损在朝堂之争中,实在是可惜。
卫氏战神,一直是军中偶像。王勇宽眼看卫清风已经削爵流放,竟然依然威严逼人,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气势,兵荒马乱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那般,战乱纷纭一直在他的眼底……
王勇宽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直到听见那卫夫人的声音传来——她也还非常年轻甚至是年幼的:“王校尉,何来接妾身过府做客一说?”
王勇宽又一抱拳,道:“前些日子,廖刺史收到谢大人的千里传书,请廖刺史代为照顾有了身孕的卫夫人。末将正领命来此地平乱,廖刺史便命末将提早出发,先护送夫人到刺史府!”
谢葭倒抽一口冷气,看向卫清风。
王勇宽道:“夫人,时间紧迫,请夫人收拾一下,明日就和末将先回凉州去!”
卫清风的眉头几乎要打成死结。廖夏威根本半点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的妻子,是他廖夏威想接就接的吗!
当下他只不动声色地道:“王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如让在下做个东道,共饮如何?”
说着,他就慢慢地走下了台阶。
谢葭不禁就有些担心:“九郎……”
卫清风此刻的戾气,她又何时见过!
然而卫清风毕竟还年轻,只抬了抬手,让她不要插嘴。
王勇宽抬起头,便看到卫氏年轻的战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就是一怔,竟然觉得在这种莫大的压力之中,他根本就不可能忤逆这个年轻人!
卫清风高声道:“刺槐,吩咐别院备酒,我要和王校尉共饮!”
王勇宽眼看他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半晌才觉得压力一松。要跟上去,却又突然鬼使神差地看了谢葭一眼。这一看之下便又是一怔。
阳光下,她穿着一件大红的绣花裙子,青丝如墨。水一样的双眸之中,不知为何,却满是担忧。
王勇宽不敢多看,也掉转头走了。
谢葭就眼看着他们一起出了门去。
轻罗慢慢地上了台阶来,道:“姑娘,可要收拾行李?”
谢葭道:“先收拾下吧。”
轻罗忍不住道:“姑娘,九爷他……”
谢葭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卫清风鲜少生这么大的气。这一下,可要怎么收场……
廖夏威显然没有偏袒皇党之心。在他眼里,谢嵩是谢嵩,卫清风是卫清风。卫清风不过就是一个流放之徒。而谢葭则不过是个妇人。所以他一接到谢嵩的信,就根本没想要给任何人打过招呼,到了时候,就直接派人来接谢葭了。
他尽到了他的本分,而且已经到了有些冷酷的地步了……
谢葭不禁想,难怪这么多年了,两党都拿他没有办法。
那天夜里,卫清风果然没有回来。
直到第二天一早,王勇宽才满脸羞愧地来找谢葭,这次他直接跪在了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谢葭就被他吓了一大跳:“王校尉!”
王勇宽再不敢抬头,只是跪着低着头,道:“夫人身体不适,若是想延缓两日再去凉州也没有什么。末将必定护送夫人平安抵达凉州!”
谢葭心头一动。
她试探着道:“不是说,今日出发么?”
王勇宽连忙又行了一礼,道:“是末将考虑不周,请夫人责罚!”
这分明是卫氏家将,对她这个卫氏主母,才会有的态度啊!王勇宽是怎么了,总不能是被卫清风“说”服了吧!
谢葭忙道:“王校尉快快请起,妾身已是平民之身,哪里还能受您这样的大礼!”
言罢,也顾不得许多,只让刺槐和紫薇一人一边,把他架起来。
又不等他说话,忙道:“校尉多饮了几杯,你们先扶他到茶厅去休息。刺槐去给校尉大人煮醒酒汤!”
说着,竟也不等他的反应,就提着裙子有些急切地要出门去找卫清风。
刺槐和紫薇托着那个大块头,哪里反应得过来,差点就让她闷头闷脑的出了门去。
幸而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卫清风。
卫清风身上半点酒气也没有,看她这样也不禁皱眉:“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谢葭哪里敢吱声,往王勇宽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圈就一红:“在等九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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