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菊此来瑾之并非首次,去年若胭大婚时,她就代表齐府来贺喜,闹洞房时就有她在,只是当时若胭满脑子浆糊和羞涩,哪有心思区分谁是谁,龙凤烛下,映照的只是一夜旖旎风流。
闲话慢叙,聊的不是富贵,却是全不相干的京州趣事盛景,若胭穿越过来不足两年,从梅府的宅院到云府的宅院,外面的世界实在没多少见识,好在身边几个丫头都是地道的土著,再加上嫁了个见闻广博的云懿霆,七七八八也收集了几箩筐的朝野雅闻、街肆轶事,应付几句闲话还过得去。
雪菊能言会道,最懂与人相宜,知道若胭不是个好传八卦的,她也不东扯西拉,浓淡恰好的三巡茶后,她就起身告辞了,真正是个聪明伶俐人,临走时又拉着富贵的手,亲热而惋惜的道,“我与你虽相处日短,心里却喜你知情知义、为人稳妥,愿与你姐妹一般长久,云三奶奶是你故主,你们原有情分,你往后在云三奶奶这里,可莫要忘了我,得了空闲,还是要多过去我那里走动走动才好,不止我,沈姨娘和来喜也必惦记你呢。”
富贵屈膝谢过,诺诺称是。
若胭吩咐初夏去取了一对玛瑙珠钗赠给雪菊,另一对琉璃珠钗托她转给沈姨娘;几样平时自己闲来做着解闷的童趣玩意儿,合着一对宸太妃以前赏下来的粉色宫花,是送给慧姐儿的。
雪菊笑着道谢,这才离去。
富贵送出门口,复回厅上,又来磕头,若胭忙拉起,笑道,“又没外人在,你不必行这样大礼,我是想你了,可不是要你来行礼的。”
富贵垂首答道,“三奶奶的恩德,奴婢心里明白,奈何卑贱,无以为报,唯有磕几个头略表感激。”
若胭叹一声,道,“你只说我的恩德,其实我心里还记得你的恩呢,你曾几次帮助我,救我于囫囵,相较之下,我回报太少。”
富贵唬得猛的跪倒,连称“不敢”,若胭便不再多说,只让初夏陪她去休息,富贵却迟疑不去,垂首问起自己的差事。
这倒叫若胭为难,未料想她这么记着要干活,只好道,“瑾之事少,你刚过来,先熟悉环境,差事么,回头慢慢再说。”
初夏从旁劝解,引她离开,富贵从若胭话中便知自己过来也一样是个吃闲饭的,益发的心头不安。
初夏看出她心思,笑道,“你担心什么,我们好几个都吃着闲饭呢,三奶奶图的是个热闹,不缺这几口饭。”
默立一旁的哓萱听罢禁不住笑出来,连连点头,“正是如此,自从三奶奶进门,我们几个都胖了一圈。”
饶是两人宽解,富贵笑着谢过,终是不肯落心,过来之前,她也多少清楚瑾之的情况,现有的几个丫头,不是原来云三爷的旧仆,就是三奶奶的陪嫁,初夏虽非陪嫁,然与三奶奶的情分非比常人,自己这般半道上过来,难免谨慎忐忑,若得几件差事,办得好了,众人看在眼里,也多几分信服和亲近,偏偏又是个无事可做。
她这里拘谨不安,若胭也是发愁,云家丫头们的活计普遍不多,针线有绣坊,产业有管事,洗浆也僻了个单独的院子和专门的人,再说瑾之,洒扫有粗使丫头,饭菜有厨娘,剩下这些个大丫头除了端茶递水、铺床插花,还真没什么可说的,思来想去,掰着手指算该怎么分派工作,直到云懿霆回来。
☆、入狱
“富贵过来了,你还在想什么?”
若胭噘嘴道,“瑾之活太少,闲得没事做,我得给她找点事情。”托腮回忆了一下,笑道,“我记得以前在梅家时,我和姨娘住在小角院里,一开始身边只有春桃,姨娘胆怯,我又病着,直忙得她一人脚不沾地,后来亏了母亲买来初夏和秋分,秋分她……”
提起这名字,若胭就想起这个几乎被忘记的人,她曾是个单纯怯弱的小女孩,自己也试图用微不足道的力量呵护她的弱小与纯洁,将她放在章姨娘身边只做些端茶递水的清闲活,却没料想世事变化,几多风波之后,她会将自己私隐公之于众,当日在东园被梅家众人逼问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不由得心绪纷乱、感慨万千,再缓缓一想,又为她开解,她只是个年幼的孩子,要在梅家生存,博取主人欢心,哪里顾得上他人,这也情有可原,只是,那原本相处不长的情分就再没有了。
“秋分她还小,帮不上大忙,好在初夏能干又聪敏,为春桃分担不少,但是两人打理里里外外,也总不得闲。”若胭前后对比一番,又笑看云懿霆,“那时我总心疼她们太累,现在好了,又为丫头们没事做发愁。”
云懿霆在她额前轻轻弹指,略一沉吟,扬眉笑道,“你要想让她们忙起来,这也不难,大嫂生了病,身子不便,不如你就把府里一些事情接手过来打理,丫头们少不得为你分忧,这个事父亲也和我说过,因你曾几次拒绝,父亲便先来问我,万事都随着你的意,内宅支出或是产业进账,你愿意管着哪个?”
若胭惊得险些跳起,忙摆手道,“这可不行,我不愿沾染府里的帐目,免得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得安生。”
出嫁前,杜氏就打了预防针,千万别显露出有意管账的心思,恐被人提防陷害,因此自己这一年来吃喝玩乐,低调安分,坚决推却国公爷的好意,正是为了避嫌,这般默默无闻,仍几次三番惹来妒忌,要是再揽几样差事在手,还不得被人撕了?
“你害怕旁人不悦?”云懿霆眉尖轻蹙,神色凝重,沉沉问道。
“不是。”
若胭不想他多心,立刻否认,尚未多做解释,又听他缓缓言道,“以前是我疏忽,没有想到后宅这些事,往后不会让你害怕,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在你身边,谁也不敢对你怎样。”
若胭怔怔看他,心头暖热,鼻头一酸,差点滚出泪水,吸了吸鼻子,抿唇憋住,笑道,“有你在,我就很好,何必计较别人的看法?我是个懒惫不思进取的人,每天有口饭吃就很满足,比不得别人积极向上、勤劳操持。”
云懿霆捏捏她的鼻子,轻轻笑,“你用不着那样,能吃能睡就很好,不管多少事情,都可以分派下去,自有人去做。”
若胭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就见晓萱在门口请示,说是想过去琉璃巷子一趟,若胭当即许可,接着又有迎春喜滋滋来说,大成过来了,是因昨天上山打了几只山鸡,宰杀收拾利落了送来给若胭吃,若胭笑说,“这是记得我上次过去庄子里多吃了几口鸡肉就上了心,真是难为他们了。”亲自出去谢过,又赏了些晓蓉做的点心和府里的食料,叫迎春送出去。
再回屋来,若胭就忘了先前自己要说的话,得意的扬眉向云懿霆道,“今天晚膳吃山鸡了。”说完灵光一闪,竟是开了一窍,立时两眼放光,喜道,“我有个主意了,既然富贵在瑾之闲着不安,不如就给个差事放在府外,庄子也好,铺子也好,都使得。”
“是个好法子。”云懿霆含笑点头,见她已经掰着手指、一脸认真的思考究竟把富贵送去哪里合适,忍不住将她拉起,“此事不急于一时,总要吃了鸡肉补补脑子才好思考问题。”
若胭这回反应很快,跳起来攀住他,呲牙笑怒,“你是说我没脑子么?”
“不敢。”
云懿霆马上认错,将她哄去西园子散步,晚膳的桌上,果然放了新炖的山鸡,香气四溢,令人闻之食指大动,若胭连赞晓蓉好手艺,又特意吩咐了将剩下的都做了,让几个丫头们一起尝尝。
富贵自此留在瑾之,初来乍到,若胭让初夏专职陪着,以帮迎春置办嫁妆为由,带出去逛街,迎春听了也要跟着,她虽是若胭陪嫁,但是在梅家时间不长,先前与富贵没打过交道,胜在这妮子性子好,任谁都能聊到一起,连着两日来,三人同出同进,很快便熟络了。
这天下午,三人归来,向若胭请安,若胭例行问了几句采买事项,就让她们下去休息,忽见富贵脸色难看,迎春亦有些怪异,唯有初夏十分镇定,飞快的超两人使眼色,又趁转身之时,悄悄的动了动两人衣袖,意识她们快走,这番小动作让若胭颇为诧异,立时察觉今儿必是出了异常,却不知何故初夏有意隐瞒,心念微动,笑道,“富贵,你过来两日,我尚未与你好好说说话,现下无事,你陪我闲聊片刻,如何?”
富贵垂首应是,初夏皱了皱眉,显是看出若胭有私下问询的意思,却不好阻止。
等两人退下,若胭将她带去次间,果然就直问缘故,“我知你素来诚实,从不欺瞒隐晦,今儿在外遇见了什么,大可坦诚说来。”
富贵敛目垂首,迟疑道,“三奶奶问话,奴婢本不该隐瞒,只是此事虽然重大,如今却与三奶奶不相干,三奶奶不问也罢,再者说,奴婢初到三奶奶身边,言语不敢鲁莽,一词一语还是要斟酌而言,初夏服侍三奶奶已久,人情关节都比奴婢清楚,初夏既不说,自然是不该说,奴婢若说,怕有不妥。”
若胭有些哑然,她一向知富贵立身端正、不传是非,却第一次知道她这等有见识,心中又赞两分,笑道,“你说的有理,这个事是我为难你了,我不问你,你去吧,去把初夏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