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就笑,“也好,你去吧,”又道,“迎春,你去瞧瞧晓蓉的点心可做好了,要是做好了,就来说一声,三奶奶中午吃的少,该吃些点心填填肚子,要不似这么空腹坐着吹风,可受不了。”
两人遂结伴而去。
等两人走的远了,初夏这才问道,“三奶奶出府来这一天,可觉得心情比在瑾之好些?”
若胭苦笑一声,摇摇头,原来在哪里都一样,换了地方依然想他,甚至想得更多更深,可又如何?除了心乱,自己仍是想不出任何办法面对现实,他怀疑自己、他夜不归宿……这些还不够吗?当初的承诺与温存,都变得可笑。
初夏叹道,“三奶奶的性子也太倔了些,但凡软和些,说几句好听话,三爷又怎舍得……”
“好了,初夏,一切顺其自然吧,再多住几天,大约我就放开了。”若胭将头靠在柱子上,不想听她再说,将她支开,“你看河里的小石头很是漂亮,不如拣些好的,放在花瓶里,倒是好看。”
初夏见她拒绝交流,无奈,只好去河边捡石头。
丁香抱着满满一怀的大披风匆匆而来,将白狐披风抖开了披在若胭身上,又变戏法似的从披风里掏出一只细长的盒子来,笑道,“奴婢昨天随初夏姐姐去库里为三奶奶挑拣东西,看这笛子不错,就一并带了来,因听初夏曾提过一次,说三奶奶善吹笛,心想着三奶奶不开心,兴许吹吹笛子也就舒畅了。”说着话打开盒子,送到若胭面前。
一只紫竹长笛,安静的躺在其间,若胭脸色顿变,这是许明道送来的笛子,虽然他已说明这是杜氏的遗物,但是如今“许明道”三个字因为云懿霆的反常而成了禁忌,何况这笛子的存在,本身就牵扯着两人一段别扭的过往,本来好久不看见,若胭差不多都忘记这事,猛然又摆在眼前,心里就翻江倒海起来。
她冷冷的看丁香,丁香吓得脖子一缩,差点往后退步,硬着头皮讨笑,“三奶奶,奴婢是不是做错了?奴婢只是想让三奶奶高兴,奴婢曾听说吹奏能令人忘却烦恼,这才自作主张……三奶奶……奴婢知错。”又慌乱的将盒盖上。
“没事,只是许久不吹笛了,有些忘了,一时看见这笛子,不免惊奇。”若胭淡淡一笑,别过脸。
丁香捧着盒子,进退两难,“那……三奶奶,这笛子……奴婢再放回去?其实……吹的好不好并不重要,放松心情就好……三奶奶何不试试?”
若胭收回目光,出神的看着盒子,良久,低声道,“也好,吹着玩吧。”
丁香欣喜的将笛子递到若胭手上,却猛地听到一声呵斥,“丁香,谁让你拿了这东西出来!”惊得掉头去看。
只见初夏满脸惊怒,将手里的石头一丢,提了裙子快步跑来,几步就冲到两人面前,铁青着脸盯着若胭手里的笛子,差点没伸手直接抢过来,却豪不避讳的按在笛子上,轻声道,“三奶奶,这里风大,不宜吹笛,仔细凉风灌喉,要咳嗽。”转头又向丁香斥道,“昨天我只让你收拾几件三奶奶备用的冬衣,你是什么时候偷偷将这笛子带了出来?我却不知!”
丁香吓得脸色苍白,“扑通”就跪了下来,哭道,“三奶奶,奴婢错了,奴婢真的只是觉得吹吹笛子会心情好,绝没想过别的,奴婢当时以为只是一个笛子,与衣裳一起包了就是,因为东西太多,忘了和初夏姐姐说,奴婢绝对不是故意要偷偷拿笛子,三奶奶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
初夏气急,要再责骂,若胭拦住,“罢了,拿了就拿了,左右我现在也闲着无事,吹着解解闷吧。”将丁香拉起,“你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我坐一会就回去。”
丁香欲语又止,不肯挪步,初夏气道,“还不快走!”
丁香惊慌而去。
若胭笑道,“你素来沉稳,从不发脾气的,今天这样大火气,我怎么不记得中午的菜里加了辣子。”
初夏恼道,“三奶奶还能打趣奴婢,看来果然是心情大好了,如此倒是奴婢小题大做,庸人自扰了,以后三奶奶再难过起来,奴婢是管还是不管?是劝还是不劝?”
若胭苦笑,“好了,我才说一句,你倒说了两句三句,我能不知道你的好心?不过是已经拿来了,说又何用?不过是个笛子,吹一吹又何妨,反正他也不在这里,也看不见,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那……表少爷……”初夏不解。
“表少爷啊……呵……你也知道啊,他只是表少爷啊,永远都是表少爷啊……”若胭悠长的叹息,“就算是以前,那也只是母亲的愿望,是我无处可去的去处,可是,我辜负了母亲,自己另选了去处……,初夏,你说,我选的这条路如何?”
“三奶奶……”初夏语塞。
“好了,你也别说话了,听我吹一曲,我已经很久很久不吹笛了,有多久了,久到连我自己都忘了上次吹笛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若胭闭上眼睛冥想,可是前世的那些往事已经变得很淡很遥远,连她都看不真切,怎么会这样?她曾以为,她会永远留着那些记忆,会清晰的刻在脑海里,可是,这才多久,就已经淡化。
笛近唇边,纤指按落,悠扬的声韵随风飘远,丝丝缕缕的在空气里、阳光里舒张、氤氲,飘飘悠悠,极缓、极缓,沉落下来。
“三奶奶……”初夏皱了皱眉头,“您在想什么?”
若胭睫毛一颤,抖下泪珠,“想我自己,想母亲。”想杜氏的结局,与自己的结局。
再吹,声音愈发深沉了些,笛音原本清越,若胭却吹的压抑,曲不成曲,一串串的音韵中缠绕着解不开的愁绪与悲伤。
声音越压越低,最终呜咽不成调,若胭就丢开笛子,伏膝而哭,初夏欲劝又止,由着她埋首在披风里遮拦住声音,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初夏,我已迷茫,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他有他原本的路,我却没有路了。”
没有人回答,初夏安安静静的。
若胭也没有再说话,低低的抽泣,直到有一只手,轻轻的、柔柔的落在她头上,像一片羽毛,带着怜惜的温柔,才惊愕的从披风中扬起泪水淋淋的脸庞,就恰恰好对上那双妩媚诱人的眼瞳,一头就栽了进去,拔不出来。
“若胭,我接你回家。”云懿霆轻轻的说,连披风带人将她抱起。
若胭蓦地就像是受到天大的委屈,扑在他怀里哭,揪着他的衣领,哭得肝肠寸断,直到力竭,昏沉沉睡去。
云懿霆俯身吻她的泪痕,却见她睡梦中嘤咛一声别过脸去,哭道,“三爷,你这两夜去了哪里?是不是把我忘了?”不禁怔住,随后苦笑,低喃,“我只是去做一些血腥的事情,不想让你知道。”
☆、分别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大有要把这两天缺失的睡眠都补上来的架势,任人怎么摆弄都不肯醒,哼哼两声又睡得沉了,直到翌日下午,才头晕脑胀的睁开眼,揉着头,有气无力的喊,“初夏,天黑了吗?”
“还没有,未时将尽,若胭,你要起来吗?”有个声音在身边温柔的说。
若胭反射般的往后退,警惕的盯着对面的人,“你怎么来了?”
云懿霆上前拉她,“若胭,我们回来了,这是瑾之。”
若胭挣开他,四下打量,熟悉的床幔、熟悉的屏风,还有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是的,真的回来了,可是,怎么会回来呢,不是在庄子里吗?我记得自己在亭子里吹笛子来着,吹着吹着就睡着了……然后就……若胭伸出手指咬一口,疼,看来不是做梦,可是,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来,若胭,你该起来吃点东西了,都睡一天一夜了。”
云懿霆笑得妩媚极了,带着蛊惑的流光欺近,趁她失神的瞬间就捞在怀里,抱了出来,为她穿衣裳,若胭怯怯的躲开,拂开他的手,自己穿上衣裳,清凉的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若胭……”云懿霆拉住她,柔声道,“不要离开瑾之,你想去哪里先告诉我,我会陪你去,你不知道当我回来发现你不在……”
若胭冷冷一笑,“是么,那三爷知不知道,当我整夜整夜的面对你不在,你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你身边有谁?”
云懿霆眼睛一眯,“你怀疑我?”
“你也怀疑我!”若胭毫不迟疑的顶了他一句,目光清凌凌的与他对峙。
云懿霆心口一滞,沉声道,“若胭,我承诺过你,你该相信我。”
“那你呢?你相信我吗?”若胭冷笑,“三爷,你在伤害我的同时,凭什么要求我相信你?”
云懿霆目光一黯,流光失色,“若胭……”
若胭惨然而笑,推开他就走了出去,“初夏,你过来。”招手叫来,吩咐道,“算着日子,春闱结束了吧。”
初夏吓得白了脸,惊慌失措的瞪着若胭,又望着她身后僵直的云懿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趁着天色还早,你去一趟古井胡同,问问表少爷可回来了没,考得如何?”
若胭语气平淡,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譬如今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譬如某条街上新开了间铺子不知卖什么东西、譬如春天花会开秋天叶会凋零,一切都那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