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院,又上游廊,往西北望了一望,驻步片刻,到底还是过去了,来喜从门前走过正好看见,喜得直跳,飞快的跑出来磕头,“二姑奶奶来了,奴婢给二姑奶奶请安,二姑奶奶是来见四小姐的吗?”
“正是,四妹妹一向可好?”若胭扶起她,笑问,再厌恶梅映雪,也割舍不下梅映霜。
“还好……二姑奶奶进去看看吧。”来喜眼神微黯,忙着领路。
“四小姐,四小姐,二姑奶奶来了。”来喜打起帘子往里请。
“二姐姐……”桌前一条纤细的人影站了起来。
若胭定睛一看,眼前的人消瘦了许多,大眼无神,正是许久不见的梅映霜,惊道,“四妹妹,怎么这样瘦了?”
梅映霜跑来,站在若胭面前,扑簌掉泪,想亲近却拘束着不动,若胭就抱住她,轻轻的拍着她肩膀,梅映霜就扑在她肩头低声的抽泣,“二姐姐,我以为你责怪我,再也不想见我了。”
“四妹妹怎会这样想?”若胭接过来喜递来的帕子,为她拭去泪水。
梅映霜垂首惭道,“我于母亲不孝,辜负母亲一向疼爱,实在薄情,二姐姐就算不怪我,我也没有颜面再见二姐姐的,二姐姐可知,如今外面都在传言,说二姐姐至孝至纯,母亲只有你一个女儿送终尽孝,更无他人。”
是么?三个月不出门,外面竟有这样的传言了?若胭苦笑,“我自己都不知这些,四妹妹何必介意,别人哪里知道你的难处和心事?我且告诉你一桩安心的事,我昨日收到巧云的来信,她们已经到达蜀中,很快就会将母亲入土为安,你还是放下心结的好。”
梅映雪听了点头,仍是哭着唤“母亲”,忽闻门口传来梅映雪的声音,“四妹妹又犯了糊涂,怎么还叫她母亲,你难道忘了,她早就被逐了出去,咱们俩是没有母亲的,只有二姐姐一人有母亲而已。”
若胭闻声皱眉,连头也不愿回,“但愿三妹妹这辈子都不知道母亲对你的好,要不然,你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梅映雪哼道,“我是不知道她临死还能给我准备多少嫁妆,能像你一样风光出嫁吗?我为什么要念她的好?”
若胭想起杜氏留给她的嫁妆单子,此刻恨不得就摔在她脸上,也狠狠的撕得粉碎,然后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这些,没有了,不给了!”终是压下怒火,不去理她,只拉着梅映霜坐下,劝解了几句,就走了,从梅映雪身边大步而出,连瞟都没瞟她一眼,直到快到中园,才止住步子,狠狠吐出一口气,又去中园门口静静的站了一会,园门是关着的,确切的说是锁着的,里面荒凉死寂,连鸦声也无,阴凉的北风仿佛能吹进骨子里去,冻僵了血液。
若胭就双手紧攥着那把锁,额头抵在门上,默默的流泪,又不想在丫头们面前表现哀痛,悄悄的拭去泪痕,转身离去。
☆、狭路
走出一段路,见从前面东跨院的小门转过来一人,没有注意到若胭等,径直往前去了,若胭只看背影也认了出来是姜婆子,见她穿的簇新,一路昂首挺胸、志得意满的样子,就知道如今得势,忽地远处又跑来一个眼生的丫头,老远就冲着姜婆子喊,“姜妈妈,我们姨娘的银耳莲子汤可炖好了,姨娘这会子就想吃了,可赶紧的送了来。”
姜婆子陪笑道,“好勒,我的洪福姑奶奶,小郑姨娘的汤才刚吩咐炖上,哪有这样快的,少不得还要半个时辰才软化,姑奶奶且先安抚着姨娘,老奴这会子要去老太太那边,看着时辰,大姑太太一家子该到了,一会汤好了,老奴亲自给送去。”
那个被叫做洪福的丫头冷笑道,“姜妈妈还是手脚快些的好,我们姨娘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哪里还等的半个时辰?再说了,姨娘肚子里可是二少爷,这汤可不仅仅是给姨娘吃得,还是给二少爷吃得呢,要是饿着二少爷,那可就不好说了。”说着,扭身就往回去了。
姜婆子气得只瞪着她背影喘气,待人走的远了,才骂道,“小蹄子,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在我面前也这样说话,狗仗人势罢了,小郑姨娘又有什么人势了,不过是有个肚子,哼,别以为谁不知道来由,小姨子爬上姐夫的床,姐妹俩伺候一个爷,做了个姨娘又算什么脸面,也拿自己当个人看,整日里指派这个指派那个,难不成还想着填太太的缺呢,我呸!”忿忿的进了中园。
若胭默默的听着,始知那个洪福是小郑姨娘身边的,仿佛是从新乡老家带过来的,因以前在西跨院郑全中那边多,若胭很少见着也没在意,只隐约记得以前不是叫这个名字的,想必是后来因为小郑姨娘有了身孕,赵氏不放心梅家的丫头就把她放在小郑姨娘身边,张氏给改了名字吧,冷笑一声复又轻叹,对晓萱道,“你帮我个忙吧。”
晓萱明显愣了一下,忙道,“三奶奶有话尽量吩咐,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怎敢当得起‘帮忙’二字?”
若胭道,“这是我娘家的事,本不该劳动你,只是除了三爷,也只有你们有这本事,迎春几个也是无能为力,梅家原本有个妈妈,无儿无女,大家都唤作佟妈妈,我出嫁前是管着厨房的,后来就离开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想请你打听打听,只问得她过得好是不好就行。”并没有明说缘故,但晓萱何等聪慧,早猜了出来,毫不犹豫的应下。
刚到中园门口,就见富贵出来迎住,轻声道,“二姑奶奶,老太太歇下了。”
姜婆子才进去禀事,并没有折回,想来是正说着话,不过是单不愿见她而已,若胭也不勉强,呵呵一笑,不见就不见吧,你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你呢,又问了问富贵近况,富贵道,“多谢二姑奶奶记挂奴婢,年前府里卖了好些人,说是要买新的,还没买来,奴婢倒还安稳。”
也就是说,一时半会还卖不了,总得有人伺候着不是?
又问了方妈妈和佟妈妈的情况,富贵越发压低了声音,“方妈妈最近有些糊涂了,说话颠倒,老太太给安排去了后院一间屋子养着,平时不往前头来,佟妈妈是赶出去久了,奴婢也不知道下落。”
若胭差不多听出来意思,方妈妈似乎有些精神失常,被张氏锁在后院不让见人了,不禁感慨,当初的方妈妈得势时,何等嚣张,在这府里,除了张氏,就数她最“权势”了,连梅家恩也礼让三分,才多久,已经落到这般下场。
唏嘘一阵,两人又说了几句,怕被人看见了到张氏面前嚼舌头再连累富贵,若胭便别过。
到垂花门时,却听到外面传来放肆的说笑,越来越近,竟是往内院而来,若胭无奈的皱皱眉头,不想见的人偏偏容易见着,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就是梅顺娘的,叹一声,果然就见梅顺娘甩着双臂走来,一身的富贵锦绣绛红袄裙,缂金绣银,更有团团繁花,真个是叫人眼花缭乱,更兼浑身珠玉环佩,走起路来,随着她壮硕的身子叮当不绝,她身边站着个年纪相当的男子,面容五官一团和气,只是有些垂头丧气,应该是贾人林,梅顺娘正对着贾人林炫耀似的说着什么,贾人林只是苦笑不语,两人身后还跟着数人,只是大多被梅顺娘的身躯挡住,看不仔细。
既然遇上,也不必躲避,若胭只好上前,还没行礼,梅顺娘却眼尖,指着她就先冷笑道,“哟,这不是二姑奶奶吗?怎么你也回娘家了啊?”
这话说的实在欠抽,若胭毫不客气的沉下脸,“真是不巧了,恰好梅若胭的‘梅’和大姑妈的‘梅’是一个字,要不然今天也就遇不上了。”
“你也知道你姓梅呢,我还以为你姓杜。”梅顺娘双手叉腰,傲然睨视。
若胭冷笑,“大姑妈既然这样以为,为何不问问老爷我究竟是姓梅还是姓杜呢?我也很想知道老爷是怎么回答呢,要不,我们一起去见老爷?”
“去就去,我还怕你黄毛丫头?”梅顺娘被激得怒起,大步就过了门槛,她后面却有一人急步上前,阻道,“娘,您这是做什么,这样的话怎么问舅舅?”又向若胭道,“二表妹,多时不见,一向安好?”形容消瘦、身段如柳,正是贾秀莲。
贾人林也劝道,“你总是这样火爆脾气,何苦管着娘家的事,和晚辈较真起来。”
若胭这才笑着向贾人林行了礼,客气的唤了声“大姑父”,才对贾秀莲道,“表姐可安好。”
这也不过是句人前的通用客气话,明知她憔悴至此,又怎会安好?奈何这样的场合下、气氛下,若胭还能问候什么。
贾秀莲挤出个酸楚的笑容,咬唇不语,当着父母的面,又能说不好?
若胭心中叹息,表姐的心思她是知道的,看这意思,很可能姻缘无望,只怕寸寸肠断才是实情,沉吟着能说些什么既隐晦却又宽心的话,只是笨拙想不出恰到好处的词来。
已见梅顺娘指着贾人林骂骂咧咧,“我是梅家的女儿,怎么管不得梅家的事,你看老三那怂样,能管得好家吗?她一个私养的,把梅家搅的乌烟瘴气,满大街都在说着梅家的笑话,我还不能说两句了?别说这几句话了,就冲她吃里扒外,我做姑妈的,打了她又如何?你只管一边去,这是我梅家的事,轮不着你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