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承礼此刻只如同一只燃着引线的火球,正滋滋的火光四溅,眼前一片血色,哪里还认得这位先生,一阵风似的就冲了过去,与姜先生错身而过,连缓都没缓上半步,就消失了。
姜先生直气了个仰倒,抖着手指,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怒气冲冲的进了中园。
方妈妈侧身站在檐柱后,一路目送姜先生入内,呵呵笑起来。
若胭亲自服侍章姨娘喝下马齿苋汤,又端来一碗清水让章姨娘漱了口,再问她可觉得好些,章姨娘笑着轻轻点头,问是谁想出来的方子用马齿苋煮水,若胭就指着秋分笑,“这可都是秋分的功劳。”
章姨娘看向秋分的眼神就很是多了几分感谢,秋分脸红的悄悄看若胭,心里甜甜的。
重新收拾了热乎乎的汤婆子给章姨娘抱着,又将枕头垫好,扶她靠坐着,陪着说些闲话,讲了在闵府做客的事,只拣些欢乐的趣事说了说,章姨娘听了也就放下心,不多一会,又觉得虚弱发困,若胭便扶她躺好,盖好被子,留着秋分在一旁守着,自己也回房去歪会,这一天,真是没消停。
初夏在练大字,自从上一次梅家恩罚若胭抄《女诫》,若胭知道初夏也是个识字的,又喜欢写字,就拉着她一起写,初夏开始也是惶恐不安,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看见若胭进来就起身伺候,若胭摆摆手,“写你的就是了,我睡会。”也不理她,利落的滚到床上,窝在被子里。
初夏到底还是放下笔,走过来帮她扯平了被子,笑道,“二小姐,您真想睡,就躺好了,这般歪着扭着,仔细醒来了腰酸脖子疼。”
若胭就闭着眼睛笑,“只眯一小会,疼不了,你只管写你的去。”
初夏见劝不住,也不劝了,果真自己又坐下写字,且刚落座,就见春桃在门外探首,忙摆了摆手指示意她噤声,春桃就压低了声音道,“初夏,你出来,我跟你说,大少爷出事了。”
初夏一愣,还没站起,就听若胭在被窝里发出一声闷声闷气的问话,“又怎么啦?春桃,进来说话吧。”
初夏就责备的瞪了春桃一眼,春桃憨憨的笑一下,歉意的走进来,如实回禀道,“奴婢刚才送药碗去厨房,回来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中园乱糟糟的,就悄悄的看了两眼,好像是大姑太太和二姑太太打了起来,老太太在屋里哭呢,老爷吼了几句什么就出来了,奴婢没听真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幸好富贵姐姐拉我到一旁,悄悄的说了,说是因为大少爷的亲事,两位姑太太家里各有一个表小姐,看那意思是都想着与大少爷结亲,老太太好像有些摇摆不定,但是大少爷撂了话说了谁也不娶,为此,还挨了老爷一顿打,听富贵姐姐说,打得不轻呢,流了好多血。”
“啊——”
若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哥居然有这等魄力,敢当面拒亲?怪不得要挨打呢,以老太太的谋算和梅家恩的□□,是绝对不容许权威被挑战的,大哥哥今天英勇了得,虎口拔牙啊!
“富贵也不知道伤势如何吗?”
流了好多血,那得多严重啊。
春桃摇头,“富贵说,具体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一向有什么大事,老太太都是不许下人在跟前的,只姑太太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在门外探了一眼,地上一滩血,后来又见着大少爷自己冲出来走了。”
若胭颇感纳闷,梅承礼就算不喜欢表姐表妹,也大可以好言拒绝,以张氏对他的宠溺,总不至于当着她的面,就被梅家恩暴打,张氏竟能坐视不管?只怕除了拒亲,梅承礼还做了什么惹怒梅家恩甚至张氏的话,以至于连张氏都不愿护着了,可是,能有什么事呢?哎,大约是因为私自离家一天没有禀报,让张氏的太后自尊心受了伤害吧。
初夏看她发呆,忧心的问,“二小姐,您要不要去南园看看?”
若胭叹道,“我去了说什么,劝他在表姐表妹中挑一个吗?这是他自己的事,我不掺乎,秀莲表姐我觉得倒也不错,另一位沈家表妹,不知道如何。”
春桃回想一下,道,“我倒想起来,我刚在厨房,见着一位面生的小姐,穿着朴素,不过模样很是不错,态度也温和,莫不是沈家的表小姐?”
听春桃这样说,若胭大致可断定就是沈家表姐了,沈家家贫,沈表姐自然穿戴不如秀莲表姐,听闻沈表姐与其亡父肖似,自小熟读诗书,想来这般腹有诗书的女子,也差不到哪里,只是,人各有爱,勉强不得,梅承礼自己不愿意,别人觉得再好,又有何用?
“去看看也好,他是兄长,我是妹妹,既然知道了,也应该瞧一眼,只是春桃说他流血,也不知是哪里伤了,还是破了,咱们手头也没药,要不然也能带过去,好歹多个名头,倒省得老太太又疑心我过去只为挑拨什么。”
若胭沉吟着,忽想起来,“春桃,我记得上次姨娘摔伤,太太给了一瓶药,去伤疤极好的,姨娘可用完了?”
春桃脸色古怪,“二小姐,奴婢记得姨娘没有用完,那药去疤痕确实是好,只是,大少爷是个男子,用那去疤的药做什么?”
若胭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管他什么药呢,先带着,万一大少爷是脸上破了,留下疤痕终究也不好,虽是男子,不如女子讲究颜色,也总要在意些。”说着话,连两个丫头都笑起来。
若胭忽又醒悟,“既是这样,我便先去母亲那里,也叫母亲知道,兴许母亲那里有更好的药,大少爷用了,也是母亲的一片心意了。”说着就让春桃去章姨娘房里取了药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酝酿着双更,双更……
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如意
很不巧的是,若胭到东园的时候,杜氏刚睡下。
这段时日以来,杜氏连番吐血,又加之事端频繁,忧心悲痛,杜氏身体愈发不如从前,有时数日不思睡眠,有时倦困嗜睡。
巧云将若胭拉到一旁,道,“前两日太太都不曾安枕,奴婢刚抓得药里安神催眠的成分较之往常又加了分量,太太刚服了药睡下,二小姐可有要紧的事需要奴婢唤太太醒来?”
若胭摇头,“母亲难得安睡,岂可唤醒。”
便说了春桃听到的大少爷挨打流血之事,又问是否有药。
巧云皱眉道,“东园离中园远,倒是未听到动静,恕奴婢多嘴,幸好太太睡下了,要是知道大少爷不好,心里越发的难受,今天晚上又要彻夜不眠了,二小姐问药,却是问对了,太太这些时日呕了几次血,是以备着多种止血药,只是多是内服,不过奴婢知道其中有几种,倒是既可内服又可外敷的,且不管大少爷伤在何处,大约总有些用处。”说罢,转身进了屋。
不多时,用帕子包了一大包药出来,一一的向若胭说了,“这个,与这个,是止血的,只可内服,这个,还有这个,内外皆可,还有这个,这是太太收了多年的伤药,太太说是治跌打损伤、伤筋动骨、活血化瘀最是见效,只是太太也用不上,一直没用过,二小姐也拿去,兴许大少爷能用上。”
若胭诧异,“太太怎么会常年备着伤药?”
巧云呵呵一笑,飞快的看了若胭一眼,只道,“太太身体不好,常年备药,多备一份伤药,也没什么。”
若胭想想,也想不出什么不妥的,就将心搁下了,谢过巧云,带着初夏径直去了南园,不想竟被拒之门外。
如意眼泪汪汪的挡在门口,“二小姐,大少爷一回来就睡了,发了话,谁也不见,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若胭纳闷,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挨了打,觉得不好意思见人了?心想小伙子长大了知道挨打是件丢人的事,这也正常,自己就不去臊他了,免得他难为情,只问如意究竟伤的如何。
如意就难受的掉了泪,“奴婢服侍大少爷好几年了,还从来没见过大少爷受过这样重的伤,许是老爷打的狠,脸都肿了,流了好多鼻血,衣裳上都沾了好多血,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大少爷不让奴婢们动他,自己睡觉了。”
原来是流鼻血啊,若胭略略松下一口气,记忆中自己小时候要是上火了换季了也会流鼻血,想来流鼻血也不是特别严重的大事,估计自己抱过来的这一包药都用不上,却仍是全数交给了如意,细细的告诉她每一样药的用法和功效,是否有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药出自东园,梅承礼如果不是特别笨,应该也猜得出来出处,自己这个二妹妹是万万不可能手头存着这些东西,满府里也就只有东园了。
如意千恩万谢的收下药,若胭又叮嘱了几句好生服侍大少爷的话,如意乖巧的应下,小鼻子一耸一耸的似乎很是伤心,却没有说什么。
若胭心思一动,猛地想起初夏说的一句话,仿佛说是张氏准备把南园的这几个丫头都发卖了去,顿时心里不是滋味,南园三个丫头,吉祥、如意和高兴,吉祥往中园去的多,若胭也就多见了几次,只觉得是个机灵谨慎的;对高兴唯一的印象就是上次兴致勃勃的宣传云三爷当街欺男霸女,不小心撞上了张氏的刀口被罚站;倒是如意这丫头,因为和秋分很有几分神似,若胭记得更清些,暗叹这样年幼无依的小女孩要被人卖来卖去,实在是可怜,有心相助,奈何自己也身如浮萍,万事不由己,哪里还有能力去救人,心念至此,不免戚戚,叹道,“好好照顾大少爷,求大少爷说个情,兴许老太太高兴了,就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