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目光一闪,一脸慈爱的顽笑道:“你这丫头,你爹多日不曾见你,心中一直惦念着,你倒好,椅子刚坐热就想溜……”神色忽然转为哀愁,高氏声情并茂道,“咱们房里出阁了三个丫头,你珍姐姐命微福薄,年纪轻轻就没了,你夏姐姐自从怀了孕,就再没回过家里,你好容易回来一趟,还不与你父亲多叙叙话,唉。”后边拉出一长串疑似‘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怅然尾音。
陶景果然面色不悦了,将手里的茶盅往桌上一摁,冷哼道:“怎么越大越不懂事,白养你这么大了。”
又是这样……
逢春之前在陶家虽没待多久,但每逢高氏想拿捏谁时,她总能用合理的三言两语,将陶景的喜和怒调动起来,不待逢春发表言论,高氏又跟着说道:“她们姐妹自幼一起长大,因一同回来探望母亲,今天来的倒也齐整,想聚着热闹一下,也情有可原,春丫头虽成了家,到底才十几岁大,顽心只怕还没收干净呢,老爷就别生春丫头的气了,孩子还小,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老爷好生教导她就是。”
陶景面色微缓之时,高氏出声屏退服侍在屋里的仆妇:“你们都下去。”此举无疑是在表示,老爷要单独教导五姑娘,你们下人不宜听和看。
陶家的仆妇以及陪嫁的碧巧忙应声而退,而唯一没动静的陈妈妈,却望向了逢春,似乎在等她的示下,看到这一幕,陶景倏然再度火起,喝道:“没听到太太讲的话么!有没有规矩!”在陶景心中,这中年妇人又不是亲家母,只不过是一个有点体面的管事媳妇,他还没必要放低身段给她脸面。
高氏这是存心要找她晦气呢,逢春对陈妈妈说道:“妈妈先出去吧。”
陈妈妈福身告退之时,心中冷笑连连。
暖和的次间里,只剩下陶景、高氏和逢春,早在陶景骂白养她之时,逢春就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在古代,父母长辈生气的时候,晚辈是不能坐着的,屋内静可闻针,逢春垂着脑袋不吭声,一副我在等着挨训的模样。
陶景吼陈妈妈的怒气尚未消除,高氏又在一旁火上浇油,只听她温柔着声音叹气道:“这姜家的仆妇真是忠心,我的话,她不听,老爷的话,她也不动,春丫头一句话,她倒乖乖的出去了。”
这是在说给陶景听,咱俩在那仆妇的心里,连逢春都比不上。
陶景心头更为大怒,又不能专门追出去,将那姜家仆妇痛骂一顿,只能有气自己憋着。
“看来,春丫头在婆家过的很好,如此,老爷也可以放心了。”高氏口吻悠悠的总结道,再表情慈祥悯爱的望着逢春,柔声和语道,“春丫头,得知你替你夏姐姐请太医探诊后,我和你父亲都倍感欣慰,你也知道,你四哥的媳妇,嫁到咱家已好几年了,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眼瞧着你大伯二伯,抱孙子的抱孙子,逗孙女的逗孙女,我和你爹别提多羡慕了,听说那位乔太医最擅妇科,宫里的贵人也都倚重的很,你看,能不能请那位太医来咱家,也给你嫂子瞧瞧,若给你嫂子瞧好了,也是你一份功德。”
逢春心头冷笑,面上却十分惊讶道:“咱家也是权爵之家,大伯父又是朝中重臣,太医会不卖咱们国公府的面子么?”
高氏淡淡接口道:“咱们哪能一直借你大伯父的光,以后总要分开过的,你是咱们这房的女儿,如今既有这个面子,咱们何必还舍近求远,逢夏是你姐姐,逢则也是你哥哥,他们都是你爹的骨肉,和你是血脉至亲,难道不该互相扶持一下?”望向脸色不善的陶景,问道,“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陶景会答应和嘉宁长公主府联姻结亲,就是为了自谋出路,不想再被自己大哥掣肘管骂,遂一口应道:“你母亲所言极是,正是这个理。”
高氏嘴角微翘,当即发话:“你看,你父亲也这么说,你回去之后,便瞧着办一下罢。”
依照逢春对高氏的了解,若是她找借口拒绝,高氏只消三言两语,就又能引陶景对她大发雷霆,想了一想,逢春便道:“不是我不肯帮忙,我去探望大姐那回,二爷那天也正巧一起出门,得知大姐不太好后,便在婆母跟前提了一嘴,乔太医看的全是婆母和二爷的面子,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春丫头,你也太妄自菲薄了,近些日子,可有不少风言风语,说姜家姑爷如何如何宠爱于你,连个妾室通房都不肯纳,姑爷对你如此看重,你就提这么一个小要求,他难道还会不依你。”说完,高氏又悠悠叹起气来,再道,“姑爷待你好,虽是好事,可这风言风语,传的总是难听,这善妒的名声可不好,家里还有姑娘未出阁,若是因这些流言蜚语,找不到好的夫家,那……”后边又省略出一长串‘那都是因为你’的责怪语意。
若是女方高嫁,母家弱势,女方只有瞧婆婆和丈夫脸色的份儿,哪个会有善妒的张扬资本!逢春心中恶心透了,却依然强自冷静,垂着头道:“之前得母亲的教诲,我回去之后,便提议给二爷置办两个丫头,是二爷自己不想要,我……也没有办法。”
高氏越是心中怨气丛生,面上便愈是和颜悦色,一脸的谆谆教诲:“姑爷原先有些傻气,他哪里会懂这些,好孩子,为着你的名声,也为咱家的名声,你回家之后,可直接寻你婆婆提,一来显得你贤惠懂事,二来也能平息这些流言,岂不两全其美。”
美你妈个头!
高氏却依然在滔滔不绝:“反正那些丫头只是个玩意儿,你正妻的名分摆在那儿,谁也越不过你去。”说完女人要贤惠的问题,高氏再度旧事重提,“给你嫂子请大夫的事,你记在心上,瞅着什么时候方便了,就和你姑爷提,你婆婆那么疼他,只消他开口,你婆婆还能不应。”然后,不给逢春再言的机会,又接着道,“还有,你四哥今年中了举人,明年要参加会试,头回参加的考生,能一举中第的,实乃凤毛麟角,你四哥是咱们这房的长子,你爹一直盼着他出息,不管他明年中榜还是落第,你这个当妹妹的,也该稍微出把力,用你的关系,给你四哥寻个好路子。”
陶景附和道:“不错,你公爹是皇上的亲外甥,只要他愿意动动嘴皮,你四哥以后的前程,指定一片锦绣。”他会将女儿许给一个傻子,就是看中了傻子他爹的宽阔门路,要不然,就凭逢春的容貌和姿色,他还愁送不出去?
43.逢春V
陶逢春会被许给一个傻子,无非是权和利在作祟,逢春早知会有被借桥过河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居然来的这么快,她在姜家活的谨慎辛苦,凭什么叫这俩神经病滥收利息,逢春偏不如她们的意,叫他们如意了一回,只怕以后更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父亲母亲也太高看我了,长公主府里哪有我说话的余地。”对着不讲理的长辈,晚辈不能翻脸斥驳,否则,有理也要变成没理,逢春选择装傻,外加转移对象,“四哥功课很好,大伯又素来看重,若四哥真需要助力,大伯岂会不推他一把。”
高氏嘴角噙着冷淡的笑意:“你爹正是不想总借你大伯的光,才想顺你这里的风,春丫头,你如今风光了,家里要指着你的地方不少,我和你父亲抚育你一场,你可不能忘本啊,否则,便是不孝,你别再推三阻四了,惹了你父亲生气动怒,娘可劝不住。”高氏自说自话地替逢春应下,然后再道,“你现下有了好归宿,也不能忘了你瑶妹妹,你那婆家是皇亲国戚,素日往来的女眷,都有头有脸,以后若有什么赏花、喝茶、听戏的宴会,别忘了带上她,叫她跟着长些见识,你这个当姐姐的,也替她多美言几句,她跟着你一道嫁好了,你们姐妹日后有个照应不说,对咱们家也会更好些,你爹以后的体面,可都指着你们呢。”
高氏所说的每句话,字字都戳进了陶景的心坎,陶景自然又是一番完全赞同的附和。
夫妻俩一唱一和地给逢春下达任务,末了,高氏又陈词总结,若是逢春不依她的话,那就是不敬不孝,逢春听罢,只语气冷淡的表示:“若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肯定会帮家里。”至于别的,免谈。
高氏呷了一口香茗,缓缓挑起眼皮儿:“那我和你爹刚刚说的事情,你是否力所能及?”给康氏请医,给逢则开路,只不过是她的铺垫之语,为了叫陶景听得顺耳顺心,逢春是否尽力尽心,她不管,但逢瑶的婚嫁大事,她若敢说不依,哼哼。
逢春低垂着眼睑,回道:“四嫂的事,我会尽力,四哥的事,我尽量试试,七妹妹的事情,我也会尽力。”她一件都不会搭理高氏,但是,却不能直接把话说死,她只答应尽力尽量,至于尽多少力,她说了算。
高氏立即转视陶景,语气哀叹道:“老爷,嫁出去的女儿,果然是泼出去的水,这才离家几日,连老爷的话都不听了,唉,现在只这么点小忙,春丫头不说痛痛快快应下,还推诿敷衍至此,日后,家里若有什么洪水滔天之事,只怕还不知怎么袖手旁观呢,老爷的一番良苦用心,估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