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相思才梳洗完,魏兴便来院子里找,说是昨日去看了那四家铺子,有两家都比较合宜,且都是肯卖的,只叫相思拿个主意,相思只稍作思考,便定下一家:“就城北那家铺面吧,周围大的药铺不多,且住户又不少,将来开起药铺来生意肯定好做。”
魏兴点点头:“我也中意这家,那今儿咱们一起去签契书?”
相思有些为难,到底是摇摇头,道:“我今儿找戚先生有事儿,你去签了契书便是。”
魏兴在魏老太爷身边几十年,又是看着相思长大的,她心里想什么,魏兴哪里能不知道,叹了口气,道:“忍冬阁和魏家也算是有些交情的,且温老阁主还曾救过少爷的性命,如今小温阁主病了,本应尽些力的,若是需要什么名贵药材,家里还是能帮上忙的。”
相思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这几日小温阁主病来如山倒,王堂主和戚先生都觉得不好,所以京中开新铺子的事,还请您多费心了。”
“老爷让我跟着来京城,本也为了帮衬你。”魏兴笑道,随即似是想起什么,神色略有些严肃,看着相思脸色,道:“但我这几日听说戚先生要给温阁主做手术,这手术似是和少爷你有些关系,这事儿可不能轻易参合进去,若是日后出了事,只怕摘不清。”
相思自然知道魏兴的担忧,便不欲和他多说,只道:“我也就在启香堂里学了几年的药理,哪里会什么手术,只不过帮戚先生跑跑腿儿罢了。”
魏兴于是也没再说话,点点头,拿了相思签好的契书和银票,出门去买铺子。
相思先去魏氏处请安,用了早饭,便套了马车准备出府,才到府门便看见一辆马车从街角行来,不多时马车到了面前,车帘一晃,顾长亭跳下马车,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色院服,脚上蹬着一双厚底儿皂靴,显得身姿越发挺拔如竹。
他下车见相思正站在门口,眨眨眼:“你又要去别院?”
相思点点头:“找戚先生有点事儿,姑母让厨房留了饭,你吃过再睡吧。”
太医院的太医都是给配宅院的,即便顾长亭只是前禀太医,也有一处小宅子,但因住进去便要雇几个仆人打扫照料,便一直住在赵府里,只是每月交些饭火钱。顾长亭每月都有十天左右要在太医院值夜,昨儿夜便是,魏氏早就知他回来的时辰,一应事物都准备得十分妥帖。
顾长亭应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晚些也要过去,到时可以一起回来。”
“大抵要下午了吧。”
“路上小心。”顾长亭叮嘱了一句,进了府门。
马车离开赵府后,却没直接去皇家别院,而是先去了民安街,在一家小铺面前停下,相思下了马车,在门口唤了两声,便有个微胖的妇人应声迎出来,见是相思,爽朗笑道:“知道你要急用,昨晚赶制了出来,快来看看合不合用!”
相思跟着那妇人进门,见铺内墙上挂满了各式羊肠弦,粗细长短各不相同,相思是个外行,自看不出是用在什么乐器上的。两人进了后院小厢房内,妇人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全新未漆的松木盒递给相思,道:“我还从没做过这么细的羊肠弦,也不知什么琴能用这么细的弦,你看看可成?”
相思自然不能和这妇人说羊肠线是要给人缝伤口用的,只能说是有个琴缺了弦,所以做些羊肠弦换上。
她打开那松木小盒,见里面躺着一卷淡黄色的羊肠线,这线很细,相思裁下一段对着光看了看,见粗细平整,用手挣了挣,也十分结实,心中大安,多给了那妇人一吊钱,这才出门往皇家别院找戚寒水去了。
第68章
相思还没进院,便听见王中道和戚寒水又在掐,不过是些车轱辘话,翻过来倒过去地说,实在没什么新意,在门口稍站了一会儿,想等两人吵完再进门,谁知那王中道这次没掐过戚寒水,吵到一半就挥袖愤怒而走,正巧撞上蹲墙根儿的相思,扫了她一眼,亦没有什么好脸色,吹胡子瞪眼道:“你们两个就闹吧,我看最后能闹成什么样!”
相思眨眨眼,笑眯眯的,王中道也不知还能说什么,气哄哄地走了。
戚寒水正蹲在自己门前和小母鸡战斗,相思往旁边看了看,见温云卿屋子的门紧闭着,心中稍稍安定,悄声走到戚寒水旁边。
戚寒水眼角看到她过来,没好气道:“干什么缺德事了,像怕被人发现一般?”
相思心虚:“我这不是怕打扰阁主休息么,昨儿晚怎么样?没再吐血吧?”
戚寒水手上动作不停,觑了相思一眼,道:“倒是没再吐血,就是那脸色一会儿红的像火烧,一会儿白得像发糕,摸脉发现也没什么异常,真不知道是怎么了!”
相思只觉面皮火辣辣的,也不知是不是红了,梗着脖子道:“许是屋里烧火盆太热的缘故……”
戚寒水没应声,等解决完手里这只鸡,才开口:“你不是说今天就能把线给我拿来吗?”
相思一拍脑门,忙从袖子里把那松木小盒和丝线掏了出来,又和戚寒水讲了用法,两人讨论了半晌,又去看戚寒水用百忧草油炼制的蜜丸,这一上午便过去了。
晌午,相思用极快的速度吃了一口饭,便又和戚寒水钻进屋里继续鼓弄,生怕自己被温云卿看到。
而屋内的温大阁主,其实从她来的时候便知晓了,这窗本就不隔音,她和戚寒水说的话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叹息一声,手指在唇上轻轻划过,又叹一声,闭上眼,翻身朝向床里。
晚些之后,顾长亭也来了,询问过温云卿的病情,又进屋探望了一下,便出门不扰他休息。师徒二人加上相思,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手术中需要的东西,和可能遇到的情况都捋了一遍,竟列出满满两张单子来。
*
京城秋末天气,明月高悬,夜凉如水,此时夜已深了,庭院内的花树已凋落得差不多。
白日里的嘈杂远去,于是再无灯火。
一间屋内,传出细小的声音来,然后一点亮光缓缓晕开,在窗门之上映衬出一抹瘦削的剪影。
桌案前,立着个白衫的男子,头发披在身后,映得人雪中寒梅一般,凄清冷然。他的眉间稍有倦色,淡漠的眸子看着案上一本尚未写完的医书——《赭石良方》。
书名旁边写着个名字:温明湛。他的表字。
温云卿缓缓提起狼毫细笔沾了浓墨,在医书后面空白的地方写下最后一卷的名字:瘴疟。然后把韶州府这次瘟疫中,涉及到的闲日虐、恶虐等对应的经验方剂记述其上,后面亦有评述。
屋内生着火盆,所以十分温暖,他写得亦很快,不多时便写完一页。宽大的衣袍从腕间滑下来,露出消瘦手腕上的银镯子,不显女气,只觉是一段绞丝刻花的银饰钳在青竹之上。
忽然,温云卿的手腕微微颤抖起来,他还想勉力写完,谁知这颤抖竟渐渐不受控制,整条胳膊都剧烈颤动起来。
“啪!”
狼毫细笔掉在硬木桌上上,发出极小的声音,只是因为周遭太静,所以显得有些突兀。
温云卿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双手颤抖地扶住桌案,一丝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蜿蜒而下,像是一条猩红色的小蛇。
“呵呵!”他忽然讥讽而笑,双眸中猛然间爆发出一簇猩红的火苗:“你到底是要赢了!”
他猛地将案上墨迹尚未干透的《赭石良方》合上,拿起正要扔出去,胸口却猛然间一抽,身体再也无力支撑,背靠着墙壁缓缓箕坐于地,越来越多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来,在身前开出一朵娇艳如火的花。
“我终究没争过你。”
*
第二日,相思刚出门,便见道边停着一辆马车,正纳罕谁在这里停车,黑色的车里便钻出个中年男人来,这男人生得虎背熊腰,蓄了浓密的胡须,看起来略有些凶狠,相思一愣,随即大声喊道:“辛大哥!”
辛老大本是奔着相思来的,大步往这边走,因相思在沉香会时常与辛家的货运行打交道,且又给出了许多主意,一来二去也就颇有些交情。
“辛大哥你怎么来了?”相思惊喜问。
辛老大一如往常狠狠拍了拍相思单薄的小身子骨,声音雄浑有力:“你小子还有脸问我?来京城几日了竟没去辛家一次,我便只得自己来请你了!”
相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告饶道:“这几日实在是事儿多……”
辛老大挥挥手,倒也不拐弯抹角,道:“咱们交情也不浅了,有什么话我便直说了,这次来我是有事要请你帮个忙。”
“帮忙?”相思有些惊讶,这京城可是辛家的地盘,他哪里用得着自己帮忙。
见相思存疑,辛老大解释道:“我听说你和忍冬阁的温阁主很熟,辛家在金川郡的生意遇上些问题,忍冬阁在金川郡又有些势力,所以想请你帮忙引荐引荐……”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相思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于是低声问:“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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