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容觉得自己几乎看不清在珠围翠绕之间那张妆容厚重的脸。只是通过那略显斑白的两鬓,隐约感觉到她的年纪的确够得上做安乐侯的姐姐了。
此时吴太后也在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陆清容。
“你就是靖远侯世子夫人了?”不等陆清容答话,吴太后又接着感叹道:“果真如传言般花容月貌。靖远侯世子自小娇惯,难免顽劣,日后他若是欺负了你,你也不用怕,来找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陆清容没想到吴太后居然在自己面前如此形容蒋轩,表情有些紧绷,正在琢磨着该如何措辞。一旁却有人打断了她的思路。
“母后说的这是什么话,靖远侯世子怎么会委屈了如此娇艳如花的夫人!”座在右侧首位的成阳公主突然开口说道。
陆清容这才看到座在右侧的成阳公主和康宁县主。
成阳公主在陆清容嫁入侯府之前曾经于陆府见过一次,而邱瑾亭这两年里更是在女学中多次碰面,但今天这母女二人的样子都和她印象之中有些不同。
公主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陪在吴太后身旁娇笑凑趣。不亦乐乎。
而邱瑾亭也是低眉顺目,十分乖巧又专心地听着长辈们说话。
“你倒是什么都清楚!”吴太后笑着嗔道。
“我可是听说,靖远侯世子成亲之后,身体也跟着有了起色,假以时日定能康复痊愈。”成阳公主说得言之凿凿,好似她对蒋轩的病情有多了解似的,“母后要是不相信。您可以问问太子妃!”
太子妃?
陆清容顺着成阳公主的眼神看去,只见在左侧首位端坐着一个华衣少妇,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身着真红大衫和蓝底金绣鸾凤霞帔,头上发饰繁杂,只有两侧的珠翠金凤簪和前后两朵牡丹珠花尤其显眼。
不好长时间注视。陆清容很快收回目光,心里暗道,太子妃的长相与吴太后和成阳公主母女二人不敢说是如出一辙,但的确有着几分相似。
想到此处她才猛然记起,太子妃同样出身吴家……这也就难怪了。
只是此时大殿之中。除了侍立在侧的宫女之外,在座的四人居然都可以算作吴家的人或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吴氏一家亲?
而且既然太后、公主、太子妃都在这里,怎么唯独不见皇后娘娘?
难道以皇后娘娘的身份和地位,还要被吴家人排挤不成?
陆清容心里胡乱琢磨着,尤其对吴太后把她叫来的举动甚为不解。
而太子妃那边,听到成阳公主提到自己,也只是跟着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原本她对靖远侯府就不十分了解,还是以前蒋轩跟在二皇子身边的时候远远见上过几回,自从他两年前称病之后,就再也没碰到过了。更何况太后娘娘和成阳公主皆是她的长辈,平日里她就大都是听得多说得少。
吴太后知道这个太子妃不善言辞,也不难为她,继续看着陆清容问道:“你父亲陆大人还好吧?”
父亲?
陆清容心里拿不准吴太后所指何事,只好含糊其辞地应着:“承蒙太后娘娘惦记,家父一切都好。”
吴太后点了点头:“之前科场舞弊一案,哀家也听你母亲提过,当时就认为不干陆大人的事,好在后来安乐侯最终查清了事情的始末……让陆大人无需担心,降职只是个形式上的惩罚罢了。”
刚提到“父亲”,现在这一说“母亲”,陆清容脑子里诧异了一瞬间才明白这指的是她现在的婆母吴夫人了。只是这称呼实在让她不大适应,毕竟她还从来没有如此叫过。
陆清容口中应道:“太后娘娘明察秋毫。”心里却腹诽着,吴太后这话乍一听好像在向着陆亦铎说话,但仔细一想,除了替安乐侯表了功之外,并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内容。
“嗯,你一看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吴太后看着年纪尚小的陆清容,“你和世子这亲事办得仓促,哀家都没来得及把贺礼送去。”说完,眼睛向旁边瞥了一眼,连忙有宫女端了个托盘走到陆清容面前。
只见那托盘的红绸之上,摆着一对一尺来长的玳瑁如意,其上的雕纹十分精致。
陆清容对这种黑乎乎的材质并无什么好感,更何况又是从动物身上取材的物件……却仍不忘谢恩。
这时坐在左侧上首的太子妃也跟着赏了东西给她,一个拳头大小的满绿翡翠葫芦挂件,通体透亮,圆润饱满。
这是个十分吉祥的翡翠造型,同时隐含着夫妻和睦与多子多孙的寓意。
陆清容谢恩过后,还有些诧异于太子妃的分外用心,不由往她那边多看了一眼,太子妃见了,也回以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太子妃赏赐过后,吴太后转头看向另一侧,似乎是在等着成阳公主有所表示。
成阳公主早已在她出嫁之前就送过一份夸张的添妆了,此时并没有再准备什么。
看样子,吴太后并不知道此事。
陆清容见状,心里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公主殿下已经亲自去陆府送过添妆,实在不敢再收您的贺礼了!”
吴太后闻言有些不解:“你之前去过陆府?”
成阳公主则是微微一怔,她之前去安抚陆亦铎的事,并没有跟吴太后提起,此时难免略显尴尬:“驸马与陆大人十分投缘……”
吴太后脸上挂着将信将疑的表情,并没有再追问。
“好了,我看宴席该是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也随哀家一道过去吧!”吴太后说着,率先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成阳公主连忙追上,搀扶着吴太后,并肩走在最前面。
太子妃跟在二人身后,再往后才是邱瑾亭。
陆清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走在最后面,心里实在有些纳闷。
吴太后如此大张旗鼓地专门把她叫到大殿来,就是为了赏东西给她,再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况且吴夫人今日称病没有进宫,太后想必也知道了,怎么都没有对吴夫人的身体询问一二?
陆清容着实想不通。
而此刻心中存有疑问的,还不止她一个人。
成阳公主同样心存不解,忍不住小声问道:“难道母后今日召见,就是为了赏赐与她?您明知道吴夫人……”
吴太后嘴角微翘,也压低着声音:“你懂什么!哀家堂堂一个太后,难道还要在明面上欺负一个小姑娘不成?还是我今日找个由头发落了她,这靖远侯世子就能换人做了?有什么比让众人都认为她是你的人,而实际上并非如此,来得更取巧呢?”
成阳公主似懂非懂:“可让大家都以为您看重她,岂不是助长了她的气势?”
“那又怎样?该捧的时候就要捧!”吴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这人是站在椅子上危险,还是站在房顶上危险?”
成阳公主思索片刻,方才恍然大悟,跟着吴太后一起往宴席处走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谈
就在吴太后一行人快要走到宴席之时,一直走在陆清容前面的邱瑾亭突然放缓了脚步。
“你真的以为陆大人是你父亲吗?”邱瑾亭回过头轻声问道。
“啊?”陆清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们刚从湖广回到京城那会儿,邱瑾亭明显是不知道内情的,怎么这都过了两年多了,突然提起了这事……陆清容不由微微皱眉。
邱瑾亭见状,自以为她是被自己问傻了。
“不然呢?”陆清容回过神来,淡然反问。
“你对自己的身世就一点都不好奇吗?”邱瑾亭有些惊讶于她的镇定。
“不好奇。”
陆清容目光凌厉地直视着邱瑾亭的眼睛,缓缓开了口,“我只有一个父亲。”
一字一句,异常坚定。
“我不清楚你从哪里听到了些什么。”陆清容接着说道:“但我所知道的,绝对不会比你想象中的少。所以你也不用再说下去,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是这个回答。”
陆清容说话一向委婉,此刻出言如此,也是因为她对邱瑾亭的了解,尤其最后一次去女学遇到的不愉快,更是让她觉得不需要再顾忌那些所谓的面子。
一口气把话说完,陆清容就像没看到邱瑾亭那发愣的表情一般,直接越过她,紧走两步跟上了吴太后一行人。
而被她甩在身后的邱瑾亭,仍然站在原地发呆。
其实关于陆清容的身世,不久前贺清宛就已经偷偷告诉了她,当时除去心中对她的身份更加不屑之外,并没有投入过多的注意。毕竟与贺清宛不同,她与陆清容并没有什么纠葛。
即使陆清容嫁入靖远侯府做了世子夫人,邱瑾亭也不曾对她高看上半分。由于自小蒋轩对她就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故而她对蒋轩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是这一切情绪,都在刚刚随成阳公主进宫的路上。看到陆清容和蒋轩并肩而行之时,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