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学就开在燕国公府的墨香院,虽然包含在燕国公府内,却算是个独立的院子,有单独的院门可以进出,和陆府东院的南小院颇为类似。
女学当初就是由燕国公府唐家牵头建起来的,收了一些京城的勋贵朝臣之女,目的倒不是要她们做才女,只是增长些见识罢了。
原本以陆蔓玉的情况,是不太够资格的。陆亦钟虽说如今升到了礼部仪制司的员外郎,却也只有从五品而已,是当初陆亦铎出面给的束修,才让她得以顺利入学……
第二天一早,陆家的马车在卯初三刻准时驶出,前往荣恩街的燕国公府墨香院。
陆清容坐在车里,看着坐在对面的陆蔓玉,心中不禁腹诽起她这身打扮。
大红绣金丝牡丹团花褙子,桃红色百褶长裙,头上倒是没见金色,而是在双螺髻上各戴了一支红珊瑚流苏珠花。
早晨陆蔓玉去紫藤阁找她们的时候,陆清容见到这身装束就不由一怔。
原以为她只是在家里这样打扮,没想到出门竟也是如此。但转念一想,陆蔓玉也不是第一天去女学,想是旁的人也都已经看习惯了……
马车由东边驶入荣恩街,第一家便是燕国公府。
墨香院位于燕国公府西南角,两扇的漆红院门南面临街,与燕国公府的大门比起来,显得低调了很多。
陆清容一下马车,便觉得这里似是有些眼熟,方才记起小时候曾经不止一次路过此处。
想起往事,她不禁转头向西边望去。
再往前走,就是靖远侯府了吧?陆清容心中暗道。
此时陆蔓玉已经领着她们进了院门。
墨香院是个二进的院子,一进的厅堂正是学堂所在,南边的倒座和东西两边厢房主要是供随行的丫鬟婆子们等候歇息之处。
通往厅堂的甬道两旁,交错种着桃树与梨花树,粉白相间,甚是好看。一阵春风拂过,青石甬道上散落的花瓣就又多了一层。
待进入了厅堂,才终于感受到学堂的气氛。
屋中的黑漆木长桌由西向东,足足摆了近十排,每排后面都有四张椅子。
此时学堂中已经有了七八个人,一眼望去,年纪与她们都十分相仿,也皆是十岁上下的样子。陆清容心想,怪不得大姐不愿意来……
陆蔓玉并没有与其他人打招呼,而是带着她们在靠中间的一排坐了下来。
直到看见外面两个并肩走入学堂的身影,陆蔓玉方才一脸兴奋地拽着她们迎上去。
陆清容抬眼望去,见是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左边那个身着枚红色五彩团花比甲,烟霞色马面裙,头发挽的飞仙髻,正中那颗镶金红宝石足有拇指大小,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杏眼挑眉之间就已经盛气凌人之势尽显。
而右边那身穿湖碧色素面妆花褙子,淡青色镶?边综裙的女孩,就被衬得文静了许多。
陆蔓玉先给她们介绍了陆清容二人:“这是我大伯家的二姐和四妹。”
对面的两人态度各异,一个仿佛没听见般站在那里不动,而另一个则很是礼貌地冲她们点了点头。
陆蔓玉这才转过身,对陆清容二人说道:“这位是康宁县主,成阳长公主之女。”接着又指了右边的那位,“这位是县主的表姐,礼部主事贺大人的长女,贺清宛。”
陆清容跟着陆芊玉一起,同康宁县主和贺小姐打过招呼。
此时学堂中其他人也看到了来人正是康宁县主,都纷纷凑上前来。陆蔓玉她们三人反倒被隔在了外边,直到之后先生进来上课也没能再说上句话。
发现陆清容见到贺清宛时的表情丝毫没有异常,陆蔓玉不禁有些泄气,心中暗想,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成?那贺清宛竟然也不知道?
贺清宛的确是不知道。无论如何,贺楷和邱沐云都没有道理让她知道这些,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至于陆清容那番平淡自如,却也不是装的。
听到陆蔓玉介绍“贺清宛”,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谁了,只是心中失笑,原来陆蔓玉费那么多口舌把她诓来,就是为的这一出。
但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贺家于她,早已是如同路人般的存在,无法在心中掀起丝毫涟漪。
她只是不禁有些好奇,看陆蔓玉这架势,倒是来龙去脉知道得挺清楚啊……
第四十七章 学堂
陆清容真没想到耿氏连这事都告诉了她。
其实这次她是误会了,耿氏就是再不吝,也不至于对年纪尚小的女儿讲这些,这都是陆蔓玉自己偷听来的。
陆蔓玉偶然听到母亲向父亲议论大伯母的往事,当时母亲还很罕见的被父亲教训了一顿,让她不要总提这些陈年旧事。
陆蔓玉本以为陆清容多少也应该有些了解的,现在却发现只是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顿时觉得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力气尽失。
但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本也只是想看看热闹罢了。更何况,那个贺青宛一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样子,若真是因此不再来女学,自己就又变成了这里最没身份的一个。
贺清宛的父亲贺楷,这十年在礼部主事的位子上就没挪过窝,现如今已经被陆亦钟越了过去,如果不是有邱瑾亭这个县主表姐,贺清宛是绝对来不了这个学堂的。
康宁县主邱瑾亭,正是邱沐云的大哥邱永安和成阳公主之女,原本身份就尊贵,自从去年得了个县主的封号,更是变成了女学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陆蔓玉心中思绪千回百转。
陆清容看着她脸上时而纠结、时而舒展的神情,心中不由感慨她这位三姐的心思也太多了些。
环顾学堂一周,此时来的人总共也不到二十个,屋中一多半的座位都空着。
“不是说辰正时分上课吗,怎么人还没来齐?”陆清容轻声问道。
“没什么齐不齐的,又不指着咱们去考状元,今天的人就不算少了!这里是每隔两天有一天的课,先生也不会对出勤做出要求的。”陆蔓玉转头看着陆芊玉继续道:“就是留下来的功课,做不做也都不强求。”
见陆芊玉一听这话那副松了口气的样子,陆清容实在没忍住笑。
此时,学堂前侧的那座屏风后面有了动静,是今日的先生到了。
“看来今天是轮到贾先生上课。”陆蔓玉坐在陆清容和陆芊玉的中间,小声跟二人说道。
如果是甄先生的话,自然不用坐在屏风后面了。男女有别,这在名门世家的女学中是非常严格的。
陆清容抬眼望去,透过那座四扇梅兰松柏雕花屏风,只能从缝隙处隐约看到此人穿着一袭青灰色的外衫,再看不清其他。
很快,屏风后面便传出了那位贾先生低沉而平淡无波的声音。
今日讲的是《列女传》第二卷仁智传里的一篇,叫做许穆夫人。
贾先生引经据典、口沫横飞,竟是将短短一小篇文章讲成了好长的一个故事。
陆清容心中暗暗佩服,怪不得只是个不出名的秀才,却能到这燕国公府的女学来坐馆。
这个故事以前陆清容曾经听过。
许穆夫人的父亲卫懿公让她嫁给许国,而她自己则认为嫁去齐国对卫国更有好处,但后来还是被父亲执意嫁去了许国,导致卫国临难之时未能及时援助,国力折损惨重。
对这个故事,陆清容是不太喜欢的,她也知道许穆夫人这种以保卫国家为出发点看待诸侯婚姻的态度,实属形势使然,顾全大局的做法,本是无可厚非,但她毕竟身处现代二十余年,这种古代盛行的婚姻观总让她接受起来有些困难。
陆清容正想着,学堂中突然有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那是坐在她斜前方的一个紫衣少女,此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身形消瘦,坐姿优雅,头略显骄傲地微微抬着。
屏风后面的先生并未应答,却也停下了讲课的声音,默许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许穆夫人既然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坚持呢?如果她坚持不嫁去许国,结果是不是能更好些?”紫衣少女发了问。
屏风之后稍静了片刻,贾先生才开口说道:“世上之事多是瞬息万变,很难预测结果,而因缘复杂,坚持与否只在一念之间。更何况作为女子,仍需以从父、从夫为首要,不能一意孤行。更何况许穆夫人在卫国遭难之后,仍旧重返故土,忧心思国,这或许才是我们更应多多关注之处。”
贾先生一口气说完,并没有留下让人继续发问的空隙,而是接着讲起许穆夫人所做的爱国诗句来。
此时陆蔓玉凑过来悄声说道:“刚才那个就是燕国公府的二小姐唐珊,她算是沾了燕国公府的光,这女学里可就她一个人是庶女,还总摆出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她前面坐着的那个,就是她的嫡姐,燕国公府的大小姐唐?。”
陆清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到前面端坐这一个绿衣少女,半天动都没动一下,竟像一副静止的画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