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是这样,孟蓉越能感受到祁瑜心中那滔天的滚滚恨意。
他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然而在那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坚冰背后,里面是一团炽热的火,她了解他,比谁都了解他。
所以更清楚,自己是走了一步多么绝的棋。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与陈平的勾当,只怕他对自己也不会留情。
“少爷,现在怎么办,要抓陈平去见官么!他现在被我和莫大夫锁在那个小茅屋里,你一句话,我立马带他去见官!”
东篱撸起袖子,似乎迫不及待要对陈平以牙还牙了。
“不行!”听到“见官”这两个字,孟蓉浑身一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若是见了官,陈家能摆平此事还好,若是真真细究起来,虽说陈平有自己的私心,但难保不会牵连于她,所以她绝不能让祁瑜他们把陈平送去见官。
她沉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陈平虽是庶子,但若是真拿他见官,陈家也不会坐视不理,任由陈平辱了陈家的名声,以陈家的势力,摆平此事并不难。”孟蓉咽了咽口水,看了祁瑜一眼,却发现对方也在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平静,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下文。孟蓉接着道,“陈家对陈平虽不重视,但若真的把这事闹到台面上,难免伤了陈、祁两家的和气。”
东篱气急败坏,“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我这顿打白挨了?虽然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挨打了就挨打了,但陈平是冲着少爷来的!”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孟蓉当他人命轻贱,再加上孟蓉和陈平那不为人知的关系,所以有意偏向陈平不为他出头,东篱气的发抖,扯痛了身上的伤口也浑不在意,“这次是我!下次说不定就是……”
莫少欺静静伫立在一旁,见东篱越说越激动,怕他出格才禁不住打断道,“东篱小兄弟莫激动,听听孟蓉姑娘怎么说。”
东篱狠狠瞪了莫少欺一眼,似乎嫌他不该在此时多嘴。
莫少欺无辜的耸耸肩膀,低下头却看站在他身边的小玉珠似乎被吓到了,懵懵懂懂看着他。
他对小玉珠做了个鬼脸,小玉珠对他吐了吐舌头。
而东篱愤懑难平,孟蓉也不太敢得罪东篱,一时竟不敢往下说,祁瑜这时总算开口,问孟蓉,“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就这么算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冷静的不包含任何情绪。
孟蓉的心暂时放下,壮着胆子道,“依我之见,倒不如把这事瞒下来,若是闹的满城风雨,非但不能出气,反而还让人看了笑话,既然陈平敢算计表哥,表哥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找几个地痞流氓反揍一顿便是了。”
祁瑜笑了笑,没有说话。
孟蓉道,“我……我也是怕表哥出事,才乱出主意,还请表哥不要嫌我多嘴。”
东篱嗤笑了一声,心想,还不是在护着陈平?打一顿,差点出了命案,这是打一顿就能了结的?
可谁知祁瑜却忽然道,“那就依你。”
一时之间,众人都看向祁瑜。
东篱更是道,“少爷!”
祁瑜揉了揉眉间,似是不想再听。
东篱见劝说无望,当场气的拂袖离去。
孟蓉想不到祁瑜竟然会真的听了她的话,可见她的话在祁瑜心中还是有分量的,免不得又有些窃喜,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她对祁瑜道,“表哥,天色不早了,我要早些回去了,你要多保重,我明天……明天再来看你……”
东篱被气跑了,就没人拦着这女人了,宋玉珠顿时怒目圆睁,“不许来!”
孟蓉厌恶的看了宋玉珠一眼,给祁瑜请了个辞便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祁瑜、莫少欺和宋玉珠三人。
莫少欺刚要开口问祁瑜什么,祁瑜却先道,“莫大夫,可否再帮祁某一个忙?”
莫少欺笑了笑,“二少爷不会是让我去找地痞流氓把陈平打一顿吧?”
祁瑜笑了笑,转而对玉珠道,“小妹妹,你出去带小猫儿晒晒太阳可好?”
☆、第35章
话分两头,却说东篱气的拂袖离开,蹲在溪边洗了一把脸,溪水冰凉,拍在脸上更是刺激,疼的他倒吸了口凉气,眼里瞬时就冒出了泪花。
也不一定是疼的,他心里委屈,知道自己是个下人,命如草芥,没资格要求什么,但是当少爷真真的偏心孟蓉的那一刻,巨大的失望笼罩着他。
是他对少爷期待太高了。
他望着小溪里自己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一时又委屈起来,虽然告诉自己男子汉不要哭,但是却连连抬手去抹眼角的眼泪。
有人用手指头点点他的肩膀,他吸吸鼻子,回头一看是侯府的小姑娘。
小姑娘抱着小猫,睁着大眼睛问他,“你是不是在哭呀?”
“没有!”虽然知道对方是个高门贵女,但是没一点讨好的心思,东篱别别扭扭道,“你怎么出来了?”
宋玉珠道,“主人要我带小猫儿来晒太阳。”
“主人?”东篱把脸上的水迹擦干,在地上坐下来,“你又不是他奴隶,为什么要叫他主人?”
宋玉珠也盘腿坐下,小手不住的抚摸小猫儿的头,“因为我喜欢主人啊!”
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认对人的,对于她这只忠心的喵阿珠来说,必须是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她才会愿意追随他一辈子。
东篱可理解不了宋玉珠在想什么,敢情是喜欢谁就叫谁主人啊?真是个傻傻的小姑娘。
“你为什么哭啊?”宋玉珠伸出手指戳了戳东篱的肚子。
东篱被她戳的一痒,差点笑出来,先前自怨自艾的心情被小姑娘搅合没了。
少爷没有朋友,他又何尝不是,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他有什么话只能和少爷说,可他对少爷有了怨言,却不能和少爷说了。
偏偏他是个藏不住话的直性子,憋在心里也是难受,反正面前的小姑娘又听不懂,恰好是最佳听众,他索性便将一肚子话倾吐出来,“我从小就跟着少爷,就认他一个人,对我来说,少爷是爹娘、是兄弟姐妹、是所有,我对少爷没有一丁点私心。”
宋玉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副真的在认真聆听的样子。
“少爷其实也是一个人,他有爹娘、有兄弟,但是到头来还是我一个人陪着他……”东篱眼圈发热,“少爷虽然不会表露什么,但是他对我也是极好,我这人粗手粗脚,做事情常常出差错,但不管我捅出多大的乱子,少爷也没责罚过我,在外人面前给了我一等一的体面,他平日不便走动,所以府上的人见了我就像见了少爷一样,我承认我狐假虎威,借着少爷的名头逞威风,少爷知道也不会恼。”
宋玉珠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一个人”这个词便觉得心酸,那种感觉应该就是她做猫时游走在高墙上观览万家灯火时、却没有一盏灯是为自己而亮时的感受吧。
“我以为我对少爷而言,不单单是个下人,至少也是个朋友吧。”他自嘲的笑了笑,“但现在看来,我和其他的下人没什么两样,都是牺牲品,受委屈是应该,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噗嗤。”
东篱正说到动情处,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又是莫少欺,东篱不悦的看着他,莫少欺走过来,拍拍东篱的肩膀,“东篱兄弟,玉珠姑娘还小,你和她说这些,把她都闹糊涂了。”
东篱好面子,总觉得自己这一面被人看见很丢脸,“关你什么事。”
莫少欺道,“我刚给二少爷把过脉,前两天他为了找你,在外面待了一夜,受了寒,我开了方子,你按我说的抓药去,别在这里和小姑娘胡扯。”
莫少欺说完,便精神抖擞地走了,东篱叫住他,“你去哪儿?这就下山了?”
少爷的身子需要一个靠谱的大夫,他想把莫少欺留下来。
莫少欺没理他,自顾自的走了。
东篱只好带着玉珠回屋去,祁瑜正在埋头写着什么,见两人进来,抬起头,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对东篱吩咐,“你一会儿下山去侯府报个信,派人将宋姑娘接回家。”
东篱默然道,“好。”
祁瑜停了笔,将手中的纸笺折起来,塞进信封中交给东篱,“之后,你去霄云楼,把上面写的这几幅画找出来,告诉老王,把这些画重新装裱一番,给侯府送过去,算是我的谢礼。”
老王是替祁瑜打理霄云楼的人,东篱也未多想,将信塞入怀中。
祁瑜对东篱点点头,“去办吧。”
东篱还以为祁瑜会给他个交待,但是祁瑜什么也没说,他想问那陈平该怎么办,但是他和祁瑜犟着一口气,索性就不问了,爱如何如何,多锁锁那陈平几天,让陈平吃点苦头,或多或少也能平平心里的怨气。
东篱一言不发地走了,宋玉珠走过去问祁瑜,“主人……”
祁瑜有些累,强撑着精神对宋玉珠道,“你家里晚些就来接你。”
他想起莫少欺和他说的话,忍不住叮嘱宋玉珠,“以后,不要和你二哥单独出门。”
宋玉洪这人太不可靠,竟然把自己的亲妹妹丢在他这里一天一夜都不来接。
也幸好是遇到了他,要是遇到了坏人,以这小姑娘的单纯天真,恐怕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