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骼发出卡啦的声响,钦凰皱着眉头支撑着,五岁的孩子这样的表情看来有些可笑,而公玉昊却不敢放松地紧盯着她,一下都不敢移开眼,生怕她出了什么差池……
墨黑浓密的发在瞬间化作焦黄,又在刹那枯萎成斑白,袍角无风飞舞,猎猎作响,应和着满树的合欢铃,谱绘出绝美的乐曲……
宣帝惊异地看着面前的孩子,清晰地感觉出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而楚韶萍的脸色却越来越红润光泽,生气勃勃。
越来越大的压力喷薄而出,宣帝被压得几乎瘫软,他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越发清楚的感觉自己的一些东西在流失。
随着钦凰的一睁眼,凤影自她眉间腾跃而出,化作一声尖锐凤鸣,渐渐没入天际,消散在明朗月色中……
钦凰吁了一口气,楚韶萍与宣帝的伤口霎时间完好如初。她微笑地看着他们,眼前一花,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到底是谁?”宣帝抱紧了楚韶萍,发现她呼吸平稳,心跳稳健,与之前已经大不相同。如此,便更是心惊钦凰这样可怖的能力。
公玉昊连忙将钦凰抱在怀里,顺着她的背脊,一脸愁色。
钦凰听清宣帝所说,好不容易顺过了一口气来,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靠在公玉昊身上,声音还能勉力平稳,“我叫,穷桑轻凰,是穷桑氏的,最后一个巫……”
第一零一章 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钦凰在颤抖,她听到的消息是那样的简单,只字片语,却让她胸口生疼生疼,那是她前世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而如今……九百年后的今天,已经沦陷当时。
丹书素绢,记录着死于那场战役的所有名字,她感激他们,为他们钦佩,为他们骄傲,也为他们哭泣。
山虎关一战,二十万精兵付之一炬,血肉涂地,云州城失陷在即,云麓书院千万学子揭竿而起,为大胤王朝守护着云州城中最后一片净土。
北疆破虏铁骑踏入云州城之时,便是千万学子以身殉国之日,文弱书生,铮铮铁骨。无一人当朝称降,卖国求安。
城破时,云麓书院中的所有学子以身为鉴,自刎当场,形容惨烈,血溅经集史册,以血鸣书,是为大胤朝千百年以来最为峥嵘不屈的一段傲骨史诗。
欢哀一卷化作史册累累,当时当日的情形,却比这三言两语绝烈太多太多。
钦凰展开大胤宗史,史册之上的祖训便是当年开国女帝圣孝慧敏皇后所定。
而这一字一句,皆是她一笔一划亲自撰写而成。
卷首第一句便是一言诺,她说:以吾凡身之躯守大胤百年之安定,以吾血肉之魂护大胤千载之荣华,以子民为骨,以百姓为志,凡宗室皇亲不得强欺,凡外邦蛮夷不得践踏,名犯强胤者,虽远必诛!
而如今,岁月如歌,笔墨皆废。
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她,而大胤,却已不是当年那个她统治下的大胤……
她多想,多想如同当年一样,亲自上战场去看一看,亲自带领着她的兵卒将士,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虽死犹荣。
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有办法去做。
她终于开始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恨别人的力不从心。
泪覆满面,低泣出声,失态良久,她睁开淡金色的瞳,泪水将她的眼睛洗的晶亮,神色却已如常。
她,不会允许,绝不允许任何人侵犯她要守护的一切,永远都不会!
淅沥秋雨坠成了檐下串联的珠穗,柔美中泛着晶润光泽。檐角悬着的玉铃被微风挑转出动人声响,就像是一首好听的歌谣,萦萦回回轻轻转转,回音倾覆,不绝于耳。
公玉昊坐在廊下远远眺望着烟雨中朦胧的亭台楼阁,一杯清茶放置于矮几上,还正浮绕着袅袅的香气。
怀里抱着钦凰,两人在摇椅上一摇一摆得晃着,在这水墨烟雨中看似十分惬意悠闲。
“凰儿……”公玉昊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手指梳理着钦凰的发丝,一头软薄的发在他这些日子的悉心呵护下已经蒙上了淡薄光华,再也不是那一日的枯萎干燥。
钦凰的面色还有些苍白,呼吸声很淡,却也很稳,就像是一个睡着了的孩子,乖巧地伏在他的怀里,安然歇息。
一切如常,只是,她还没有醒来。
钦凰似乎动了动,本在愣神的公玉昊立刻扼住了她的下颚,仔细将她端详了一遍,见她只是下意识地反应他的动作,心下微微失望。松开手上的钳制,眼神又莫名的放远开去。
有些烦躁地攒起眉,公玉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在钦凰的脸侧,就像是那一日她抚摸他的那一般,“母亲很好,只是她记不得很多事情了。也,记不太清我了……宫里没有了楚宸妃,只有圣眷加身宠冠后宫的皇贵妃楚氏。她是以楚宸妃远房表亲的身份被接进宫的……他们现在很快乐……看到她能够开心的笑,我也觉得很高兴……钦凰……谢谢你……很感谢……”
公玉昊温柔叹着,声音断断续续,他的额头紧贴着钦凰额心上的朱砂,热气喷的钦凰唇上都带了层绯色,把她显得更有了些生气。
他又慢慢吞吞地说了很多话,直到那杯茶水变的冰凉,才一口饮下,吞咽出苦涩难抑的回味。
略略整理了钦凰与自己身上的衣褶,他轻轻松松地抱起钦凰,脸上不复方才的晦涩,反而扬起了期待与鼓励。
他阔步抱着钦凰回了房,语气轻快,在胸膛上带出爽朗干净的回响,“好啦,今天没见到你醒来。我明天再来看你,反正你总有一日会醒的,要努力啊!”
他希冀的语调平白让人多了几分舒心开怀,云忆站在房门口,也不觉受到鼓励,嘻嘻笑着,却没有说话。
轻掖好被角,公玉昊把钦凰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一边,才跟云忆和初一月末知会了一声,大步去了外面。
经历了那一次的事情,他也正式被公玉玚悄悄收作弟子,每日功课都很繁忙。公玉玚允文允武,教导起他可没有当初教导亲生女儿的那种有心无力。两人都是十分出色的,在授业解惑的时候,这一对反而更像朋友,一点也不像师徒。
只不过,公玉昊每一日都要到钦凰这边坐上一两个时辰,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谁都不能更改。
公玉玚深知其中就里,倒也从来没有在这方面为难过公玉昊,每一日都随他来去,没有固定的授课时间。
确定了公玉昊走远了,云忆打发走初一月末,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窜到了钦凰的被窝中。
“你还不想醒吗?”云忆也问,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钦凰,有些小心翼翼。
钦凰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唇角弯出笑花,她睁开璀璨如星光的眸子,凝看着云忆,“再等等吧……”
云忆略有些失望地应了声,对钦凰睁眼的举动一点也不意外。欲说还休了好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道,“你看公玉昊也怪可怜的,每天都被爹爹罚做好多功课,还要来这儿伺候你,你就不能好心些让他心安吗?”
心安?
钦凰挑眉,他完全就不需要什么顾虑才是,毕竟都是她心甘情愿的。现在不想醒,其实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无法面对。
有谁会知道,她竟然会无法面对公玉昊呢?
其实,也不是无法面对他,而是无法直视自己的心意。
她实在不想跟公玉昊牵绊太深,仅有的经验来看,为一个人开始破例,就证明着长此以往后的越陷越深。
沉沦往复,实不为她所愿。
她可不想花一辈子的时间为公玉昊收拾烂摊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她不能成为公玉昊寻求捷径的踏板。虽然,按照现在来看,公玉昊也没有将她当做踏板的心思,但是,谁又知道以后呢?
当时放手一搏执意逆天用术以命续命是一回事,而现在考虑将来成为另一个权力中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实在没有做好为人刀俎的准备,就是准备着为人刀俎的念头都没有动过。
也不知道老天爷到底是为了什么,竟然没有让她这样死去。好歹若是这样死了,她也算是死的高风亮节,也能让他们记得一辈子怀念一辈子感激一辈子。
也不用想现在怎么跟人解释这一切,也不用想这么可怖的能力带来的后患无穷,更不用考虑怎么去面对公玉昊的现在与将来。
隐隐还能感觉出身体超出负荷的惫怠,巫力的原态也没有能恢复最初。她现在额上还有一点朱砂,眸色淡金,这证明着巫力在未可知的情况下在保护她。
还有君安……
君安在夜色中也能散发的柔和光芒跟它本是一把天生戾器着实不相符,但是,那是它在保护她,保护着重回身边的主人。
凡器因血铸身而有灵魂,因执拿傍侧而有记忆,更何况,现如今,再一次唤醒它的,还是同源的巫血呢?
“哎呦,你别学着公玉昊走神啊。”云忆拿手在钦凰眼前直晃,凑到钦凰面前眨巴着眼睛,“你们也真是天生一对,都喜欢做一样的事,说着话就能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