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回忆起来,秦家几兄弟总说,林巧云当时气势惊人,是全家的定海神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两个山头,几十公里崎岖山路,披星戴月,她都记得不甚清楚,连汉子的手都不曾碰过。
她怕,怕到几乎神智不明。
可她也明白,赤脚医生医术不精,熬在家中,等待的只有死路一条。
深夜时分,几个兄弟轮流背着秦汉,中间人醒了几次,看见身边的媳妇,满脸汗水,想笑着安慰几句却是无力。
镇上早已歇业,医馆大门紧闭,街上早已空荡毫无人烟。
砰砰。
“大夫,麻烦开开门,我们这里有病人!”林巧云上前,敲得门板震天响,已顾不得规矩。
屋内睡下的人被惊醒,老大夫披着衣服起身,心中窝火,半夜被吵醒,菩萨都有脾气,“明日再来,今天不出诊了。”
那头清亮的女子声音传来,“大夫,人已经带来了,劳烦您给看看。”
大半夜把人带来了?
大夫火气更大了。能把人带来,那伤的病的必定不严重,大半夜嚷嚷实在没规矩。
可他不开门,门外的人却固执不走。
最后,他只得点了灯,摸到门口,挪开一块木板,探头一瞧,黑夜里一张麻子脸吓得他一哆嗦,还以为见鬼。
“大夫,我们把人带来了,求求您给看看。”林巧云从不求人,可如今她只觉得,只要大夫能治好秦汉的腿,她下跪磕头都成。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也有哭腔,老大夫擦亮老眼,瞧见女子粗布麻衣,大汗淋漓,手脚更是脏乱,显然是穷人家,走了许久的路途。
“人在哪里?”老大夫心下火气散去,开口问道。
“就在这里,他的腿摔断了。”林巧云小手一指,房檐下几个兄弟站起身,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黑灯瞎火,只见到那人身躯高大,怕是背来耗费了不少时间。
“哎,快进来吧。”老大夫悬壶济世,自然晓得穷人家的苦,打开木门,吩咐几人进屋。
待点亮了烛火,室内通明,他才瞧见满是血污的左小腿,细细查看一番,期间动作稍大,昏迷中的汉子苏醒。
“小腿骨折严重,先以正骨恢复,再以夹竹板固定,汤药内服外敷,将养一个月,半年不得跑跑跳跳。”
大夫拉长声调,语调悠扬,林巧云却如听天籁,有救了,秦汉有救了。
正骨疼痛难忍,秦汉被折腾得几近昏迷,面色更白了几分待上好竹板,大夫转身开了药房,“路途遥远,你且开足一个月的用量,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
秦家兄弟倒抽一口冷气,他们未曾进过镇上医馆,竟是不知,花销如此惊人。
二两银子,是整个秦家半年的用度,王氏出门前,给的仅有几十文钱。
“大夫……”秦汉亦是白了脸,开口想说什么。
那边林巧云上前,直接掏出一两银子,“大夫,我身上钱不够,先给一两,待我天亮想办法,若是不行,我们便取半个月药量。”
“嗯,可以,那你们先在此休息。”收下银子,大夫并不为难这些穷苦人家,转身进了里屋睡觉。
☆、37.第37章 筹钱
烛火闪烁,跳跃的火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神态不一。
秦家几个兄弟看着林巧云,惊讶她拿出那一两银子,又欣慰她在危急时刻慷慨付出。秦汉躺在床上,想着那一两银子,又想到天亮的一两银子,深深地,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林巧云坐在桌旁,人一放松,才发现脚已酸软无力,手脚被荆棘刮到,刺痛难当,可浑身疲累,早已不想动弹,可又睡不下,天亮之后还要想那一两银子的出处。
贫贱夫妻百事哀,若不是穷,何至于一两银子难倒一家子。
林巧云趴在桌上,渐渐入了梦想。
清晨,外头街道吆喝贩卖声,此起彼伏,天色灰蒙蒙亮,林巧云独自出了医馆,直奔孙家豆腐店。
孙豆子刚揭开木板门,搬上新鲜豆腐跟豆干,摆好架势正要吆喝,那头匆匆一个人影过来,定睛一看,登时就开心喊道:“秦家嫂子,赶早儿呢,咱们正念着你呢。”
可到近前,才发现林巧云衣衫脏乱,面容灰暗,愁容不展,杨氏从里屋出来,一瞅就是一惊,“哎哟,这是咋啦,嫂子快进来,这是咋回事了?”
林巧云进了屋,见案上豆干分量颇多,心下稍安,不再犹豫拖拉,直接开门见山,“我男人摔断了腿,送来镇上的医馆,如今差了钱付医药费,若是你们手头宽裕,我想先借点。”一口气说完,她有些局促不安,见面不过一回,她不过卖了个口头协议,孙家同她非亲非故,一来就开口要钱,脸皮再厚也挂不住。
孙家夫妇对视一眼,杨氏转头就走。
林巧云一愣,却听孙豆子宽慰道:“嫂子莫急,媳妇这便去取银子。事情紧急,我们不便多说,可借钱一事嫂子莫再提,这些时日豆干生意红火,我们早就盼着给你送钱去。”虽然时机不对,可自家豆腐店生意好,孙豆子掩不住满面红光。
闻言,林巧云松了口气,点头笑道:“如此便是皆大欢喜,待我忙完家中事情,入秋时节正好做第二种玩意。”
“好,那我就等着嫂子。”孙豆子眼睛大亮,连连点头。
杨氏从里屋取了银子,林巧云接过一看,足足有三两,她晓得这提成多了,可也不推辞,孙家是用银子收买她,交个人情,她懂。
不再多留,林巧云匆匆回了医馆,交了剩下一两银子,领了汤药,交予医馆煎熬。
领着秦家兄弟吃了早饭,众人启程返回云山村。
路上,林巧云体力不支,秦家兄弟轮流搀扶,瞅着大嫂脸色憔悴,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感激。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林巧云入秦家未办酒席,严格来说,不算秦家人。
可秦汉有难,她二话不说,日夜兼程,这份心思,瞎子都看得出来。
过了这一夜,秦家兄弟真正将林巧云当成了秦家一份子,他们心中真正的大嫂。
可惜,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感动是留给了旁人,此刻成了伤患的秦汉心中,涨满的情绪,全是愧疚与决绝。
☆、38.第38章 林巧云的出手
秦家又出了一个瘸子,五个兄弟少了两个劳动力,兄弟多反倒成了累赘。
整个云山村,谈起秦家,都得叹一句,糟心了咯。
几人回到家,已到正午,听说秦汉脚没废,秦老汉跟王氏都高兴得不行。
“早上陈家来过了,送了些鸡蛋,说给大哥补补身子。”田氏迎出来,瞧见林巧云脸色不好,不敢多问,只说了陈家过来探望,顺道指了一篮子鸡蛋。
林巧云扯了扯嘴角,“知道了。”实在没有过多精力,她将汤药递给田氏,嘱咐用水用量,自己进了屋里休息。
炕上秦汉睡在里侧,失血过多,他也是昏昏沉沉。
林巧云探了额头,确认没有感染发烧,这才放下心来,拖着沉重两条腿上床,被子都没盖就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色昏暗,又到了晚上。
秦汉靠在床头,回眸看了过来,掩下心疼,“你醒了,给你留了饭,起来吃些再睡吧。”
“嗯,你觉得如何,腿还疼吗?”林巧云摸着灯,点亮就往他的腿瞅,昏睡时候,她总梦见汉子鲜血淋漓的腿,醒来一身冷汗。
见她要去掀被子看腿,秦汉按住她的手,伸手给她擦了汗,“不用担心,我好多了,药已经喝过了,你吃些东西吧。”
“……嗯。”林巧云迟疑,点了点头,转身坐在炕上吃起东西。
她突然感觉,自己同秦汉的距离更远了,不同于之前他起早贪黑,累了就睡,这回明明两人醒着,闲了待在一处,却越发陌生了。
从未经历过感情事,林巧云想不明白,只得压下心头的难过,先顾好秦汉的腿。
关于离开的问题,早就随着柜子里放下的包袱,彻底被遗忘了。
隔天一早,林巧云出门去了陈家,买了肉骨头,付钱时候陈家夫妇不肯收,推脱了半天。
“嫂子,这舍不得,你家男人这回伤了腿,费了不少银子,这钱我们不能收。”陈二蛋说什么也不肯收。
林巧云扭头就要走,“你若不收,我便自己去镇上买去。”她知晓陈二蛋亦是起早贪黑,攀山越岭去扛了猪肉回来,其中辛苦,他自然知道。
“哎哟,行行行,我拗不过你,我收,我收。”他拍着大腿,责怪林巧云倔强,可也感动她的坚持,将钱收下,又多送了猪肉给她,“伤口没好,野物容易发伤口,少吃。”
“诶,谢谢陈大哥。”林巧云笑着道谢,又嘱咐近段时间留下骨头卖她,这才回了家。
王氏瞅着林巧云进门,左手一串猪肉,右手一串骨头,心中惊讶。
镇上医馆二两银子汤药费,老二老三已经同她讲了,秦老汉跟王氏皆是吃惊不已,林巧云丰厚身家,从何而来。
想起前些时候,去了一趟镇上,她也是大包小包,老太太这会留了心眼,观看她出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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